在我还是宣城城主的女儿时,买过一个伴读。
只要他答应做我的小跟班,我就救下他那快被斩首的弟弟。
这个骄傲的才子被迫呆我府上三年。后来宣城陷落了,离开时他毫不犹豫,不曾多看我一眼。
再后来,我在织坊做缝补,他成了新进状元,和县主出双入对。
他挑着我的下巴说:“求我,我就帮你。”我紧咬嘴唇不说话。
“那算我求你,行不行?”01再次见到顾砚辞的时候,我们已经分开了四年。
本是上门取衣服,却被嬷嬷误以为是新来的丫头,被逼着去园子里洒扫。活不多,就当做好事了。
我埋着头,和前面一行人准备退下。“慢着,最后那个留下,”顾砚辞的声音从背后响起,“把微黄的银杏叶子剪除掉。”
我低着头,绕过旁边的小路,与他隔着一道篱笆,开始寻找树上发黄的杏叶。
他还是那样,有着莫名的强迫症,不喜欢任何破坏性的颜色。只不过当年每天修剪叶子的,是他。他的父亲是有名的植物种植家,从小他耳濡目染,对植物的秉性倒是门清。
他的手纤长有力,微卷发黄的叶子在他的剪刀下,又恢复了生机。
府上整整1000棵树,他每天早早到府上就开始干这样的活。
那时候我以为他对宣府已经有了感情,当成了自己家,以后也愿意留下来。
直到后来,我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人强迫症而已。
篱笆对面,一群男男女女谈笑风声。不知不觉说到了年少时。
有人说:“听说顾兄还做过宣城前公主叶紫苏的伴读呢?”“还是三年。”“呵,想不到顾兄还有如此经历。”
顾砚辞脸色微冷,不太好看。有人适时提醒,“休得胡言,宣城现在是我大齐朝的郡县,哪有什么公主。”
场面有些尴尬,还是顾砚辞轻哼了一声,“那是我顾某不愿提起的往事,还请见谅。”
一缕轻风吹来,我的心却如冬日的湖水冰凉彻骨。
02
“砚辞哥哥可不太喜欢她。”是江姝意的声音。
我有些意外,没想到她也在这里。“我们都是宣城长大的,要不是她,砚辞哥哥才不会那么辛苦......”
“不过啊,也是经过这么多年,我们才......”话未说完,江姝意红着脸飞快朝顾砚辞看了一眼,那眼中的柔情快要溢了出来。
一旁的观众秒懂,适时打趣道,“你们俩整日出双入对的,可是好事将近啊?”“一个是皇上御赐的县主,一个是当今状元郎,般配得紧。”
“怎么,你是眼红我们顾兄啦?赶紧考个状元呗,哈哈哈”众人开起玩笑,甚至起了哄。
我将头埋得更低了,只希望这群人快点离开。“咔嚓”一声,一根不大不小的树枝被我折断。
声音还不小,引来了众人侧目。“这些下人怎么毛手毛脚的,砚辞哥哥可得好好罚他们。”
江姝意有些不满地说道。“我......”想了半天,不知道怎么解释,我将头埋得更低,只希望篱笆对面的人不要走过来。
对面却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,声音带着些不可置信,“你,把头抬起来。”
03
我像个快被判决的囚犯,内心慌乱。怎么办?要不直接跑吧。
脚底已然准备好离开地面时,管家来了。
“大人,这个丫头是新来的,我马上带下去处理。”
“你是怎么干活的?”白管家朝我打着手势,“跟我下去领罚。”我秒懂,随他一起出了院子。
“谢谢管家救我,我是被一个嬷嬷硬拉着过来干活的。”
管家叹口气,“怪我没跟你说清楚。这里可是状元郎的新宅,没事不能乱跑。”
“我说怎么没见着你人,要缝补的衣服已经收拾好了,跟我去拿吧。”
“要不是最近府上李三娘有事,她推荐了你,我也不会去绣坊找你这小姑娘临时顶替。”
我长舒一口气,早知道这是顾砚辞的家,我打死也不会上这儿来。毕竟那个他不愿提起的人,就是我。
04
记得第一次见面,是他作为书院代表在祭天仪式上宣读祭词的时候。一袭干净的青衣澜衫,长身玉立。
顾砚辞面庞清瘦,看得出家境不怎么好,却也不失清贵之气。
他说话时,笑容温和。他生气时,剑眉如霜。
他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。我想尽办法接近他。
邀他去看宣城最热闹的灯会,他拒绝。
府上举办赏花宴,我也给他去了帖,他不来。
听说他被书院的同僚嫉妒,丢了书办的工作,也就意味着失去了一笔收入。
对于他那个还有两个弟弟要养的单亲家庭而言,犹如雪上加霜。
我几乎跑着来到他面前,手撑着膝盖,喘着粗气道,“你到我府上来当伴读好不好?银子管够!”
他想都没想,谢绝了我。可我是城主的女儿,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,人也是。
后面的日子,我依旧对顾砚辞穷追不舍,大献殷勤。
直到他的弟弟无意间惹上了城里臭名昭著的吴太尉家小公子。
那小公子竟然当街虐杀他弟弟,幸亏那孩子奋力逃脱,只是用刀刺伤了吴小公子。
吴太尉收买了县令,要将人斩首!顾砚辞久病的母亲惊吓过度,竟先一步去了。
他最终还是找到我求助。我很高兴,自己成了他弟弟的救命恩人。可我想的太过简单。
很久之后才明白——经此一事,他再也不是那个纯粹的少年郎。
成为我府上的伴读后,他读书比以前更加用功。
他只收了我在书院相同的薪酬,却开始被流言诋毁。
不知怎的,竟有人说他顾砚辞成了我叶紫苏的男宠。
昔日书院的朋友开始疏远他,甚至有的对他嗤之以鼻。
那时候的我为他忿忿不平,对着那些人的背影咬牙切齿,想着法子逗顾砚辞开心。
我用我的方式爱护他,却从未想过他是否真的愿意。
三年后的夏日,我带着幼妹与顾砚辞去了南边的襄城避暑。
往年都是住两个月父王就迫不及待来接我。可这次,只等来他一封生离死别的血书。
齐王突然发兵,宣城半个月就陷落了。父王接受不了亲眼看着敌军入城,与母后在府中双双自焚。
我的眼睛哭得泣血。
第二日,看到在湖边静思的顾砚辞时,我开口,“你走吧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不需要伴读了,没意思。”
“好。”
从此,我们天涯各方。
他应该很高兴吧,终于没人再缠着他了。
当天下午,我带着幼妹离开襄城,继续南下隐姓埋名开始了新的生活。
一年后,齐王一统天下,年号大齐。
两个月前,我带幼妹来到京城。
顾砚辞如今是新科状元,看来过得很好。
江姝意这个曾经是宣城首富的女儿,一晃也封了新朝的县主。
两人成双入队,也快成亲了吧。
我真为他们高兴,可是心脏似被谁狠狠捏住了,生疼。
第二日申时,是我和管家约定上门交衣服的时间。
在侧门站了许久也不见他来,敲门也无人应。
正欲离开,耳边传来一个让我浑身绷紧的声音。
“给我吧,管家有事。”
05
我脑袋像被冰雹砸了,机械地转过身。
对上那双如寒星般的双眼。
“全都补好了?”他伸出手随意划拉了下托盘上的衣服。
那些衣服都是下人的,状元的衣服才不用补。
我低头,看不清他的表情,“是的”。
“你这绣坊的手艺如此精湛,等我娶亲之时自是愿意将喜服的绣制工作交予你。”
我愣了愣,娶亲吗?原来是说江姝意。
他似乎没有认出我,我开始庆幸。
许是这几年我丑了很多。
递过托盘,我转身准备离开。
啪嗒一声,是托盘落地的声音。我的手腕被猛地拉住,耳畔传来顾砚辞的怒吼。
“你还要去哪里?叶紫苏!”
他还是认出了我。“四年时间渺无音讯,我以为你死了。”
06
顾砚辞手上使劲一拽,我被迫转身与他面对面站立。
他的眼角猩红,带着愠怒。几年不变,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。
“我找遍宣城,找遍襄城,找遍整个江南,就是没有你的踪迹。”
“你明明知道,新皇下了赦令,不会为难各旧城主的家眷,为什么还要隐姓埋名?”
我低头,看着自己破了的鞋尖,“我......还是担心小妹的安全。”
“父......爹爹以前还是树立了很多仇家,我要保命。”
“所以连我也不能告诉?”“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?”
我抬头,看到的是他眼里的关切,“不是这样的......”。
——“砚辞哥哥,你怎么到侧门来了?”
我正想与顾砚辞解释,江姝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。
她抬眸,有些不可置信。“叶......叶紫苏?你来京城了。”
转瞬她的眼里露出些许敌意。“现在天下已经统一了,你来京城做什么呢?”
“我在绣坊做工,送衣服来的。”
她上下仔细地盯着我瞧,有些惊讶眼底又带着明显的快意,“绣坊?你,缺银子?”
我的确很缺银子,但曾经的骄傲让我难以启齿。
“我在这边生活。”
“呀,你的鞋怎么破成这样了?秋霜,快把你脚上的鞋子脱下来,与叶小姐换一换。”
江姝意转头吩咐自己身后的婢女。“不,不用了。”
她让丫头与我换鞋,也不知是存的什么心思。
不过这都不重要了。
我仰头朝着他们俩努力挤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。
“我先走了,下月成亲后就不在绣坊做活了。”
“再会。”
听到成亲二字,顾砚辞瞳孔骤然一缩,有些慌乱。
07
绣坊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,我还是县衙里的御用画师。
没几日,县衙里迎来了个大人物。衙差们开始八卦,“听说这新上任的中书侍郎可不得了啊。”
“那可不,人家是状元出身,跟圣上提议了三长制,五家就要设一邻长,这不得累死我们嘛。”
“诶,据他的同乡裴都护醉酒时所说,这侍郎兴许是在找什么人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,却又不敢多想。“找谁啊?”
“这谁知道呢?那裴都护说了一半就睡着了,结果第二天打死不认账。”
“官家才不管这些,只要有利于征收赋税,叫咱检查户口咱就得踏踏实实干。”
临近中午,我和衙门其他人站在堂前集合接受检阅。
顾砚辞身着红色官服坐在案前,曹县令在一旁低头哈腰,似乎在邀请他留下用膳。
看到我时顾砚辞差点跳起来,“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
“我是画师。”曹县令有些惊喜,“叶画师,你与顾侍郎是旧识?”我有些犹豫,“旧识不敢当,不过是一起读过几本书罢了。”
顾砚辞挑眉,透露着不悦,“一起读过几本书?”他还不高兴了,以前不是巴不得跟我摆脱关系嘛。
他看向曹县令,“不是留我吃午膳吗?把你这画师叫上。”
曹县令连忙称是,一边陪笑,一边给我递眼色。
为了我那微薄的薪水,我忍了。席上顾砚辞一直在给曹县令交待工作细节,我闷声埋头扒着饭。
下午,顾砚辞与曹县令一行人扎在县衙大厅议事,快天黑了才结束。我焦急地跨出门槛想走。
左袖突然被顾砚辞拉住,“跟我回府。”
“干什么?我妹妹要下学堂了,我得回去烧饭。”
顾砚辞眼底闪过一丝诧异。
08
我曾经是府上最尊贵的公主。
那几年,顾砚辞总是一到酉时赶紧回家,因为他的弟弟下了学堂还等着他做饭。
有次我跟着他去了他家里,破旧的小厨房里,他忙碌地把柴火往炉子里送。
许是柴火被雨水打湿过,冒出的黑烟熏得他睁不开眼。
我拦住他,“顾砚辞,你怎么在厨房干这个。”
他没想到我会来,有些窘迫,“是人就要吃饭,我就不能做饭了?”
“我让人给你们带来了。”
说罢,让丫头把3个食盒里的饭菜拿出,他家破旧的木桌完全摆不下。
那天他盯着那些佳肴,迟迟没有下筷。
多年以后,我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。
回到家,才发现柴火不够了。我先到院子里劈了柴,累得满头大汗,终于晚上的柴火有了着落。
取出柜子里的肉来,竟有些异味,都怪自己昨日为了省钱买了苏屠户的剩肉,本以为有些味道不碍事,今日闻着简直没法要,只能忍痛扔掉。
拾起墙角的白萝卜,有部分坏掉了,削去坏的其余还勉强能吃。
现在东边的集市早已歇业,今晚只能就着萝卜切丝炒一炒。
不知怎的,有些心神不宁。“嘶”,手上被刀刃划了一个小口。幸好不严重,可是生疼。
门啪地一声被推开,竟然是顾砚辞。
我不知为何有些心虚,连忙将手垂放,让宽大的长袖遮住自己的手。
他双眉紧锁,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,“把手给我看看。”
不知为何,我竟有些许慌乱,“没,没什么事。”
他也不再强求,“那跟我走。”“做什么?我还要给妹妹做饭呢。”
“夫子今晚要给令妹补习,晚膳就在学堂用。”
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
“到时你再去接她。”
09
就这样,我稀里糊涂被带到了他的府上。
管家看到我被顾砚辞拉着往房门里走,有些目瞪口呆,随后又赶紧低下了头,假装什么都没看见。
而我,终于在被拉进书房后用力挣开了他的手,“顾砚辞,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
“府上这么多人,这要传到江姝意耳朵里,不知道怎么误会我呢!”
顾砚辞不知从哪里拿了一罐药膏,一边往我手指上抹,一边讥讽地说道,“你倒是挺会为别人着想。”
“不过你白费心了,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“她...大家都知道你们关系密切。”我垂下头,心里不知为何酸酸的。
“京城最近老是有人对未婚贵女下手,我不过是受他爹所托,照拂她三个月。”
顾砚辞似乎怕我不相信,又补充道,“多年前我受过她家人的恩惠,权当报恩而已。”
我抬头,撞入他深邃如星辰的眼眸。
“不信?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,看是不是这么回事。”
说罢,顾砚辞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外走。
我极力挣脱,“不要不要,跟我没关系。”
说罢,将头偏向书架,不再看他。书架上堆满了书,有一格却只放着一个简单朴素的兔子灯。
那盏灯...是我们曾经一起制作的,因为上面还有我的题字。
我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。
身边的人嗓音低哑,“我问过县衙的人了,你天天忙着赚银子,根本没人给你说亲。”
“所以,下个月你和谁成亲?”
“这你管不着,反正我就是快嫁人了。”
“很好,那你倒是说说,嫁给谁?”顾砚辞突然向我逼近,我被迫靠在了墙角。
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,眼角带着一丝恨意,又夹杂着不舍。
他的声音低沉,仿佛被粗糙的砂砾磨蹭,“我找了你很久,你还要跑到哪里?”“我没跑,你...离我远一点。”
我将头一偏,仍能感受到他原来越近的呼吸。
甚至紧张地闭上眼。脖间倏地一凉,顾砚辞手指轻挑,将我一直戴在脖间的玉坠带出,“你是不是一直带着我送你的东西?”
10
脖子上的竹节玉坠有些年头了。
坠子上还刻着一只小小的狐狸头。
是我17岁那年输了射箭比赛他向我赔罪的。
那天我们发生了小争执,我心情不好,刚好又遇到有贵女挑衅,就与之射箭,结果当着许多人的面丢了脸。
后来许多天我都未曾出门,顾砚辞倒好,直接告假一个月,说是每天要去临县的舅父家做工,一天来回要三个时辰。
结果下个月一来就给了这只玉坠给我,手上还都是七七八八的小伤口。
只因为我说过,我喜欢狐狸样的坠子,可惜集市上没有。
我猜到,他是去自己做玉器的舅父家学雕刻去了。
他的舅父为人刻薄,视他为草芥,常常非打即骂。
那年我接过玉坠,心里难受得紧。我猜,那个时候,他真的将我放在了心尖上。
可如今,我们已是天南地北。不知为何,鼻头有些发酸,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,索性埋头看向自己的鞋尖。
顾砚辞离我越来越近,最后他的手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,“你不是说喜欢小狐狸的样子吗?”
“这次我用夜明珠给你刻了一个真正的小狐狸,刚好治你的夜盲症。”
说罢,他的手心呈出一个小巧的狐狸坠子,在微暗的书房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。
他把我的手心掰开,将玉坠放了上去,顺势也握紧了我的手,“紫苏,我想我们--”顾砚辞还想说什么,被管家的敲门声打断了。
“大人,门外有人说是叶姑娘的相好,闹着要见叶姑娘呢。”
顾砚辞握着我的那只手一顿,玉坠瞬间摔落在地。
11
洛振风来了。
我们三人不得不站在屋里对峙。“哪来的刁民胡言乱语?”
“大人我可没撒谎,叶紫苏下个月就是我的贵妾了。”
顾砚辞的脸瞬间白得可怕。我跟洛振风走了。
路上他依旧吊儿郎当的模样,不时盯着过路的女子品头论足,“这人丑成这样,也配带个面纱?啧啧。”
我与洛振风是旧识。曾经他爹在宣城当差,他整日游手好闲。
每次见了我都点头哈腰,我从未正眼瞧过他一次。
不知为何,他知道了我在京城。他找到我,说要娶我为妾,保证让妹妹完成学业,此生无忧。
我问为什么选我。他斜坐在椅子上轻佻地笑了,“娶到曾经的公主,是我莫大的荣幸。”
噢,原来我这落魄的人还是可以给人增加荣耀。
有些讽刺。
今天我情急中让人给他传了口信,本想请他找个仆人把我支走,他却自己上门要人了。
我有些生气,“为什么胡说我是你的相好?”
“难道不是吗?之前你说要考虑,都这么久也差不多了。”
“那抱歉,我不答应。”洛振风嘴角一凛,慵懒地声音传来,“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,叶紫苏。”
“你也别去肖想顾砚辞了,他以前被你威逼利诱,还不知道有多恨你呢。”
“你呀,画师跟绣坊都是临时工作,有上顿没下顿的,能做我的一只金丝雀,知足吧。”
我不住后退,想要离洛振风这种人远一点,“你给我滚,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!”
他倒也不生气,扔下一句“你可要想清楚”后,扬长而去。
我跌坐在地,当年的我不也是这样威逼利诱顾砚辞吗?那时的他,是什么心情?
12
没多久,裴楠和他爹找上了门。
裴楠是我在宣城时裴管家的儿子,也是顾砚辞的好友,现在京城做都护。见到我,父子俩很激动。
裴管家一来就要跪下,被我眼疾手快地拦住。
“小主子,可算找到你了,老奴有罪啊!”
“快别,现在是新朝,你们都是自由身了。”
“老城主对我有救命之恩,只要您在一天,我与我儿都愿意为您肝脑涂地。”
“这是什么话,您若不嫌弃,就将我视为半个女儿吧,一有时间我去探望您。”
裴管家与我聊了许多,听着我这些年的遭遇几度落泪,“都怪我没有用,没有及时找到你们。”
我抬头盯着屋顶,还是说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。
“是我不想让你们找到。一方面是考虑到妹妹的安全,但更无法接受的还是自己身份的落差。爹娘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,若不是顾着幼妹,我又何必苟活。”
临别时,裴管家特意嘱咐我过几日去喝裴楠的喜酒。
“我要娶妻了,到时顾砚辞也要来。”
裴楠向我解释,“他找了你很久,一直不肯参加科举。”
“后来他想到做官后可以利用官府的情报网,去年才入仕。”
我不太理解,他真的这么在乎我吗?
当年出事前几个月,我还亲耳听到他告诉自己的幼弟,他们要去一个离宣城很远的地方。
我知道自己府上庙小留不住人,后来一出事更不想连累他,他竟也顺从地离开了。
他为了找我才入仕?我在他心中是什么位置?
13
管家儿子裴都护成亲那晚,裴府特别热闹。
新郎新娘拜堂后有焰火表演,顾砚辞不知什么时候绕到我身旁,拉我前去看。
“我要成亲了,这不合适。”不知为何,我还是坚持这个谎言。
“去做贵妾?我知道你没那么傻。”
“我就是傻。”
“好,等你坐花轿那天,我把你抢了去。”
我抬头,看到男人眼底的坚定。
这一瞬间,我如顽石般坚硬的壳有了裂缝。
宴席还未结束,我跑到一处僻静的屋顶喝着闷酒。
圆月高挂,掩饰不住它的寂寥。
顾砚辞忽然出现,拿走我的酒壶喝了一口,闷声道,“想家了?”
我转过头望向他,长开嘴想说什么,只觉胃中翻滚,哇的一声吐了过去。
14
待我醒来时,宴席已经结束了。
顾砚辞坐在床前盯着我看。
月光透过窗棱映照在他的脸上,我彷佛看到多年前那个少年模样。
顾砚辞已然换了一身衣服,他问我是想在裴管家这里留宿还是跟他走。
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尴尬地理了理自己平整的领口,“我...回自己家。”
正欲起身,顾砚辞忽然扣住我的手腕。
他低着头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“怎么了?”
“你为什么要去给别人做妾?”我知道他误会了,却不想解释,“有人好吃好喝候着我,我有什么不乐意的?”
“再说,我需要钱。”
“我给你好不好?你要多少我都给你。你不要走,我找了你好久好久,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...”
顾砚辞一贯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低哑,像是一头猛兽甘于困在牢笼,将他的尊严踩碎一地。
我的呼吸一滞,心口不禁泛起一丝钝疼,刚想张口,“哐当”一声,门开了。
是江姝意。
“你来干什么?”
“听说叶姑娘喝醉了,可好些了?”
我强撑着起身,笑着说已无大碍。随即准备离开。
顾砚辞不顾江姝意赤裸裸的眼光,将我抱上马车。
我还是很困,不知不觉间睡着了。
15
第二日醒来,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女装,水壶里也是烧好的热水。
等我到县衙,顾砚辞已经坐在堂上。
县令笑呵呵对我说,“侍郎大人最近在县衙负责督查赋税,需要一个能画画的助手,就你吧。”
什么?我有些摸不清状况。堂上的顾砚辞摆着一张严肃的脸,叫我跟着他去税库找资料。
我俩一起用了午膳,他仔细将菜里的大葱挑出,一如当年我们在外吃饭时的模样。
一天很快过去,临走时顾砚辞叫住我,不知从哪儿搬来厚厚一叠书,一脸正色道,“我听县令说你准备考取主簿一职?”
“我朝女子做主簿的虽不少,但考核毕竟严苛,你近几日就别做其他事了,安心在阁里备考。”
临走,他又拿出一袋银子硬塞给我,眼底却掠过一抹羞涩,“这几日我要去其他地方办差,你有任何事到我府上找管家帮忙。”
“你...等我回来。”
回去路上,我思忖着他什么意思。还是觉得不能收下他的钱,于是转头想回到衙门还给他。
却看到江姝意正与顾砚辞说着话。
“给了她钱,砚辞哥哥是不是好受了一些,这下没有心理负担了吧?”
“是的,我也算仁至义尽,以后再无牵挂。”
“父亲说南边送来了一些新茶,想请你到府上...”我只觉背脊一僵,心脏彷佛被狠狠捏了一下,带着自己仅剩的尊严转身离开。
16
原来,我一直是他心中的负担啊。眼角有些冰凉的东西落下,我在伤心什么呢?
又或者,我对顾砚辞在期待什么?是我不自量力。
他找我,送衣服给我,送银子给我,为我筹谋今后的生活,已是仁至义尽。
顾砚辞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,很好。
我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?当初是我固执地要让他待在我身边,他从未属于过我。
我们之间,没有任何约定。如今,只是故人而已。
寒冷的风呼啸而过,只刮得我脸生疼。
五日后的傍晚,顾砚辞一脸疲惫又焦急地出现在我家门外。
“紫苏,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
“为什么把银子还到府上?”
“字条上还写着‘两不相欠’?”我不想理他,啪地关上了门,任凭他怎么拍打,用被子捂住耳朵当听不见。
第二日,当我打开门,一看看到倚在墙角的顾砚辞。
“你干什么?我们俩没什么必要再见。”
“我跟你一起去衙门。”
“侍郎大人这是做什么?好好的马车不坐,跟我走路?”
“叶紫苏,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。你只管做你的事,我不会妨碍你。”
那日过后,只要一出门,顾砚辞就跟在我身后。
我从衙门离开,他就立刻放下手中的笔跟随我而去。
我不与他说话,他也只静静地跟着。
直到第三日,我偷偷回头,发现他不见踪迹。
长叹口气,他终于放弃了吧。有些释然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。
17
当晚,江姝意却匆匆上了门,直接给了我一巴掌。
“好你个叶紫苏,都要给别人做妾了还要来勾引砚辞哥哥,这次他要是出事我定扒了你的皮!”
我摸着自己的嘴角,不明所以,“顾砚辞怎么了?”
“你还好意思问?”
我反手一巴掌打了回去,“顾砚辞又没娶你,你是什么身份来打我?”
江姝意脸涨的通红,“你...走着瞧!”我急忙找到裴都护了解情况,原来顾砚辞被打了。
昨日他护送我时碰到了洛振风,两人发生争执。
按说他好歹是朝廷命官,没人敢动手,谁料洛振风手下有个头脑不清醒的,直接一板凳砸向了顾砚辞的腿。
顾砚辞当场倒下了,洛振风也被吓到,围观的人赶紧报了官。
顾府大门紧闭,不让探视,说顾侍郎腿伤严重,可能站不起来了。洛振风及打人者被下了狱。
听到消息,只觉胸中一顿翻涌,像被巨人捏住透不过气。都怪我,都怪我。
我要是不来京城就好了。
擦干眼泪,我找到顾砚辞的管家,求他让我见顾砚辞一面,哪怕悄悄看一眼就好。
还好,顾砚辞还愿意见我。推开门,他脸色惨白坐在床上,耸拉着肩膀,不见往日的风光霁月。
看到我来,他的眼底浮上一层悲凉。
“我已是废人一个,你还来干什么?”我的呼吸一滞,鼻头发酸,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最后小心翼翼地说,“让我照顾你好不好?”
“你能照顾我多久?一天?一月?还是一年?别说傻话了。”
他垂下头,不再看我。“我可以...照顾你一辈子。只要...你愿意。”
“好,那就一辈子。”顾砚辞突然起身,拉住我的手,一把将我拽到了他的怀里。
我瞪大双眼,他不是...残了吗?顾砚辞抱紧我不肯撒手,我眼眶快要流出的泪硬是被挤了回去,有些气恼地挣开他的怀抱。
“怎么回事?你们合起伙来骗我?”顾砚辞一脸委屈,“我是真的受伤了,不信你看!”
“只是没那么严重。”
说着想要露出腿上的伤。
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。
他突然扶住我的双肩,眼底火星四溅,撩人心神。
“紫苏,留在我身边。就算做你一条狗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
“你不必如此可怜我,我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。”
“可怜?”顾砚辞怔住,你可知从做你的伴读开始,我就心悦予你?”
“第一次见你,并不是在祭天大典,而是你建立慈幼局,探望那些孤儿的时候。”
“什么?”
我有些不可置信,那可是在祭天大典的两年之前。
他,那么早就认识了我。
眼泪忍不住滚落,“你骗人,明明你那天在衙门还对江姝意说什么给我钱后就仁至义尽,以后再无牵挂!”
“那是给她奶娘的啊!她曾经在我穷困时帮助过我。”
我俩将以前的事情一件件说开,才发现彼此间存在很大的误会。
顾砚辞以为,高高在上的我只当他是个玩物。
我以为,他为现实所困,被迫顺从我。
“紫苏,为什么你愿意做妾都不考虑下我?”
“因为我喜欢你,我害怕被看不起。”
顾砚辞握紧我的手,“那也是我当初的心情。”
“所以你才在知道老城主的事情后故意让我走?”
我垂下头,“是”。
顾砚辞眼里满是心疼,展开双臂,紧紧抱住了我。
“砚辞哥哥!”砰地一声,门被撞开了,是江姝意。
后面跟着拼命拦她的管家。
“你...你们,为什么?”江姝意的声音有些颤抖,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不甘心。
顾砚辞一把护住我,声音微冷,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“姝意,我与你爹的承诺已经完成了,感情上的事你应该知道,不可强求。”
“可她当初怎么威逼利诱你的,你都忘了吗?”江姝意仍不甘心。
顾砚辞望向我,“一切都是我的自愿。”
我瞧着江姝意难受的样子,心里有些开心。
因为那天她与顾砚辞在衙门外谈话时分明瞧见了我,是故意让我误会的。
“怎么,你还要来挑拨离间?”
“也对,你倒挺擅长如此,当年顾砚辞在我府上当男宠的谣言不就是你传出去的。”
此话一出,顾砚辞眼底闪过一丝惊愕。
而对面的江姝意,更是小脸一白,眸中尽是慌乱,“不不,我不是故意的,我...”
“滚出去!来人!”顾砚辞再也没有耐心,让人把江姝意连拖带拽扔出了府。
半月后,顾砚辞告假与我回到了宣城。
再次归来,宣城已经是新的模样。回到当初自己创办的慈幼局,我很惊讶,只有少数几个孩子。
顾砚辞看懂了我眼底的困惑,向我解释道,“天下一统后国富民安,近几年少了很多弃婴。”
“这么说你是觉得天下早该统一了?”
“是,即便你可能会生气,但如今的繁荣也只有大齐皇帝能给。这不也是你想看到的吗?”
我陷入沉默,是啊,我的双亲选择了离开,但百姓还在,他们都想要更好的生活。
顾砚辞轻轻牵住我的手,“走吧,去当年我们分开的那个庄子,从哪里来,咱们回哪里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