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雨总是下得缠绵。
李墨白静静地伫立在河边那棵老槐树下,目光穿透如丝的雨幕,望向远处那片若隐若现的村落。九年的时光,于他而言,像是一场漫长而又缥缈的梦,如今归来,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,令他顿生恍如隔世之感。
雨水顺着他那破旧斗笠的边缘悄然滑落,在地面上溅起微小的水花,转瞬即逝,恰似他那流逝的青春岁月。
九年前,同样是在这样的雨天,同样是站在这棵老槐树下。
那一年,他十八岁,朝气蓬勃。他的背上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,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几件衣物,更是他拯救天下苍生的宏伟抱负。
沈若雪,那个如春花般烂漫的少女,静静地站在他身旁。她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,宛如雨中含露的花朵,楚楚动人。她将一枚铜钱轻轻塞进李墨白的手中,声音带着哭腔,却又满含期待:“墨白哥哥,你一定要回来。” 那声音,如同丝线一般,缠绕在李墨白的心头。
他记得自己当时重重地点头,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绝,许下了一生的承诺:“等我平定这乱世,一定回来娶你。”
如今九年过去,他依然穿着粗布衣裳,只是多了几分沧桑。手中的铜钱早已磨得发亮,而他曾经的抱负,在这漫长的漂泊与等待中,却仍旧遥不可及,宛如天边的星辰,看似近在咫尺,实则远在天涯。
村口的老槐树还在,宛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,静静地矗立在那里,见证着岁月的变迁。它的树干上,多了几道深深的裂痕,那是时光留下的印记,每一道裂痕里,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。李墨白缓缓伸出手,轻轻抚摸着那些裂痕,仿佛能够触摸到岁月的脉搏,感受到时光的流转与变迁。
“这位大哥,我看你站这有一会了。” 一个憨厚朴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李墨白转过身,只见一位挑着柴火的老农正站在他身后,脸上带着疑惑与好奇的神情。
李墨白摘下斗笠,露出那张棱角分明却又略显疲惫的脸。他的眼角,已经悄然爬上了几道细纹,为他增添了几分沧桑之感。“三叔,是我,墩子!” 李墨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与喜悦。
三叔怔了怔,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李墨白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欣喜。
“墩子,真是你呀,这多少年了。” 三叔一边说着,一边放下肩头的柴火,快步走上前,用力地拍打着李墨白的肩膀,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。
“墩实了,墩实了,快回家,回家让你爸妈看看。” 说着,三叔又要去挑起柴火,张罗着李墨白往家走。
“三叔,我来。”说着李墨白就接过扁担,甸了甸,分量很足。
“三叔,我爸妈他们还好吧?”
“挺好的,你哥跟你嫂子在咱村里那没的说,都夸好。”三叔乐呵地说着。“这些年,他们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,你就放心吧。”
“村里这几年咋样,现在赋税比原来轻了,大家生活好些了吧。”
“好的很,这几年朝廷减了赋税,还派发了一些人指导咱们种稻子养牲畜,咱们现在是不愁吃喝了。”三叔说着,脸上露出满足感。
李墨白看着三叔的神情,心中涌起一股满足感。是啊,五年前,那场肆虐已久的战乱终于平定,新君上位,励精图治,联合左相和赵将军这两位王佐之才,力挽狂澜,彻底改变了往日朝廷弥漫的颓废之风。尽管这一路走来艰难异常,充满了坎坷与波折,但终究是取得了成效,百姓们也终于迎来了安居乐业的生活。
“若雪那,她过的咋样?”李墨白犹豫了一下,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,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。
三叔怔了怔,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,随后缓缓说道:“你说小雪呀,她已经嫁人了,现在是隔壁下河村王木匠家的儿媳妇,就是二柱,你们小时候都在一块玩,她过的挺好的,现在有两个孩子了,一儿一女,一家人其乐融融的。”
李墨白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,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掌,呼吸也瞬间变得急促起来。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枚铜钱,那是沈若雪当年送给他的,承载着他们年少时的美好回忆与真挚情感。他的脑海中,瞬间浮现出沈若雪那如花般的笑靥,还有她临别时那哭红的双眼,可如今,一切都已物是人非,曾经的誓言,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江南的雨,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,似是永远也不会停歇。细密的雨丝交织在一起,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,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又迷离的氛围之中。下河村在上河村东北边,两村之间,有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而过。这条小河,小得没有名字,却承载着两岸村民的生活与记忆。上河村由于位于上游,便顺理成章地叫了上河村,而下河村在下游,也就被称作下河村。
李墨白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步子,缓缓走在那条熟悉的河边。河水悠悠流淌,水波荡漾,仿佛在诉说着他年少时的无数梦想与憧憬。可如今,他的心中却只剩下满心的怅惘与迷茫,如同这雨中的世界,一片朦胧,看不清未来的方向。
河边的垂柳在风雨中无力地摇曳着,细长的柳枝相互纠缠,仿佛是在倾诉着彼此心中不为人知的哀愁。李墨白的视线被这如丝的细雨模糊,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。这些年,他背井离乡,在乱世中四处漂泊,风餐露宿,尝尽了人间的冷暖与艰辛。他心怀拯救天下苍生的抱负,历经无数次的挫折与磨难,可岁月流转,壮志难酬,家乡始终是他心底最深的牵挂,而沈若雪,更是他魂牵梦绕的存在。
就在李墨白出神之际,雨中,一个撑着油纸伞的身影,从雨幕中缓缓走来。她的身形在雨幕里显得有些单薄,宛如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小花,柔弱而又无助。一身素色的衣衫随着微风轻轻飘动,每一步都带着几分犹豫与忐忑,仿佛在寻找着什么,又仿佛在逃避着什么。
那身影的步伐有些迟疑,像是不敢确定眼前之人,又像是害怕打破这雨中宁静而又略带哀伤的氛围。待走到近处,那身影猛然顿住,一个轻柔却带着几分沧桑的声音,穿过细密的雨声,传入李墨白的耳中:“墨白哥?”
听到那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呼唤,李墨白浑身猛地一震,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,身体瞬间僵住。透过那层如纱的雨幕,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—— 沈若雪。
沈若雪站在不远处,手中的油纸伞微微晃动,雨滴顺着伞沿滑落,溅起小小的水花。雨幕虽小,但却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,遮挡住了李墨白的视线。他望着沈若雪,视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,从她的头顶开始,一寸一寸地往下打量。
沈若雪的身形依旧纤细,可那在雨幕中略显单薄的模样,却让李墨白心中泛起一阵酸涩。她手中那把淡蓝色的油纸伞,在风雨中轻轻晃动,就像他们此刻飘摇不定、千疮百孔的心境。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,曾经那如桃花般粉嫩的脸颊,如今已褪去了少女的红晕,变得有些苍白。眼角的细纹,像是时光不经意间划过的伤痕,记录着这些年生活的琐碎与艰辛;略显疲惫的神色,诉说着她这些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。但在李墨白眼中,她依然是那个让他心动的姑娘,只是多了几分生活的沉淀,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。
李墨白望着她,心中五味杂陈。曾经那个天真烂漫、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的少女,已被生活打磨成了如今这般模样。他的内心深处,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与自责,若不是自己当初的离开,她是否会有不一样的人生?那些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,此刻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,可现实却如此残酷,横亘在他们之间的,是无法跨越的时光与生活的鸿沟。他张了张嘴,想要说些什么,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,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。他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她,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到曾经的那份熟悉与眷恋,可看到的更多是慌乱与故作的平静。他在心中默默叹息,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,可那份深埋在心底的感情,却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。
良久,李墨白才颤抖着开口,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:“若雪,你……过得好吗?”
沈若雪微微低下头,目光落在地上的积水上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有眷恋,有无奈,也有一丝释然。她轻声道:“墨白哥,我挺好的,我……嫁人了,有了孩子,日子还算安稳。你呢,这些年去了哪里?”
李墨白苦涩一笑,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,混着心中的苦涩,一同咽下。“这些年,我四处漂泊,走过了许多地方,见识了这世间的苦难,本想为这乱世出份力,可到如今,也没做成什么大事。” 说着,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钱,那是沈若雪当年送给他的,承载着他们年少时的约定,也承载着他对过去那段美好时光的深深怀念。
沈若雪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,眼中涌起一抹泪光。她轻轻咬了咬嘴唇,声音有些颤抖:“我以为……你不会回来了。这些年,我时常想起你,想起我们小时候的点点滴滴,可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只能逼着自己放下。”
李墨白望着她,心中五味杂陈。曾经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,那些年少时的甜蜜与憧憬,此刻却如泡沫般,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。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分别时的场景,沈若雪哭红的双眼,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,可如今,一切都已物是人非。
但他很快稳住心神,深吸一口气,目光变得坚定起来。“若雪,过去的都过去了。看到你过得安稳,我也放心了。”
沈若雪微微点头,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,只是那笑意里,藏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。雨依旧在下,打在油纸伞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仿佛是在为他们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奏响一曲哀伤的挽歌。
沉默片刻,李墨白抬起头,看向远处的村落,缓缓说道:“如今这世道,总算是慢慢好起来了,朝廷有贤能辅佐,百姓能安居乐业,也算是不枉我这些年的奔波。”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慰,尽管心中满是遗憾,可看到这太平景象,他的抱负也算有了些许着落,这些年的辛苦与付出,似乎也有了一丝意义。
沈若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轻声道:“是啊,这些年村里变化也很大,大家都能吃饱穿暖,孩子们也能安心玩耍。” 她的话语里带着对当下生活的满足,历经生活的磨难,她终于在平凡的日子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安宁。
“你家孩子…… 都还好吧?” 李墨白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出了口,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。沈若雪眼中闪过一抹温柔,轻轻笑道:“都好,儿子调皮,女儿乖巧,一家人在一起,就是最大的幸福。” 她的笑容真诚而温暖,那是一种历经生活的沧桑后,对平凡幸福的珍惜与满足。李墨白看着,心中虽有刺痛,却也为她感到高兴,毕竟,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。
“那就好……” 李墨白喃喃自语,他知道,自己与沈若雪之间,再无可能。过去的时光,只能永远封存在记忆深处,成为一段无法触及的回忆。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:“若雪,以后有什么难处,尽管开口,我…… 能帮的一定帮。”
沈若雪眼中涌起一丝感动,她微微颔首:“谢谢你,墨白哥。你能平安回来,我也很开心。”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,仿佛都在努力消化着此刻复杂的情绪,那些曾经的爱恨情仇,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深深的感慨与祝福。
雨好像小了,天边露出一丝微光,像是在为这场重逢画上一个别样的句号。李墨白知道,是时候告别了。他看着沈若雪,认真地说道:“若雪,好好生活,愿你往后的日子,平安顺遂。”
沈若雪眼中泪光闪烁,她用力地点点头:“你也是,墨白哥。” 李墨白转身,迈着坚定的步伐,朝着上河村的方向走去。他的背影在雨后的微光中显得有些孤独,却又带着一种释然。沈若雪望着他的背影,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,才缓缓转身,撑着油纸伞,一步一步朝着下河村走去。
这场雨,洗净了他们心中的尘埃,也让他们彻底放下了过去。未来的路,他们将各自前行,带着曾经的回忆,和对生活的期许。
三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前面去了,李慕白抓紧赶上去。沿着蜿蜒的小路往村里走去,雨后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,混合着青草和野花的芬芳。路边的积水映照着天空中渐渐散去的乌云,偶尔有几只麻雀从枝头飞起,叽叽喳喳地叫着,打破了这片宁静。
远远地,他就看到了自家的院子,那熟悉的房屋,那棵老柿子树,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,仿佛时间从未流逝。李墨白眼眶一热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,大声喊道:“爹,娘,我回来了!”
母亲从屋里冲出,手里还拿着饭勺,看到李墨白的那一刻,眼中满是惊喜与难以置信。“墩子,真的是你吗?” 母亲颤抖着声音说道,她的脸上写满了激动与喜悦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父亲跟着出来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哥哥和嫂子快步迎了上来,哥哥用力地拍了拍李墨白的肩膀:“好小子,可算把你盼回来了!”
嫂子则笑着说:“快进屋,一路上累坏了吧,刚好赶上吃饭。”
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,有说有笑。李墨白详细地讲述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,从战火纷飞的战场,到漂泊不定的生活,每一段故事都让家人听得揪心。母亲的眼中不时泛起泪花,父亲则默默地点头,哥哥和嫂子也听得聚精会神,仿佛被带入了那个充满艰辛与磨难的世界。
“这些年苦了你了。” 母亲心疼地说,眼中满是慈爱,她轻轻地抚摸着李墨白的脸庞,仿佛想要抚平他这些年所经历的沧桑与疲惫。
李墨白握住母亲的手:“娘,不苦。看到你们都好好的,看到村里的日子越来越好,一切都值了。” 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暖,让家人感受到他对这个家深深的眷恋与热爱。
父亲点了点头:“你有这份心就好。这几年朝廷的政策确实好,咱老百姓的日子才有了盼头。” 父亲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朝廷的感激,也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。
哥哥也说道:“是啊,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愿意留下来种地了,不像以前,都想着出去闯荡,却又不知道去哪儿。” 哥哥的话,道出了村里这些年的变化,也反映出生活的稳定与安宁给人们带来的归属感。
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吃着这顿团圆饭,欢声笑语回荡在院子里。
饭后,李墨白和哥哥坐在院子里的老柿子树下,看着天上的星星,回忆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。
“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去河里摸鱼吗?” 哥哥笑着说,“有一次你不小心掉进河里,吓得大哭,还是我把你拉上来的。”
李墨白也笑了:“怎么不记得,那时候咱们天天在外面疯玩,无忧无虑的。”
“后来你说要出去闯荡,要拯救天下苍生,爹娘虽然舍不得,但还是支持你。” 哥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,“这些年,他们嘴上不说,心里可一直惦记着你。”
李墨白望着天上的星星,心中满是愧疚:“是我不好,让爹娘担心了。”
“回来就好,往后就踏踏实实在家过日子吧,爹娘年纪也大了,都盼着你能在身边。”哥哥在旁边说道。
李墨白望着深邃的天空,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:“哥,我知道爹娘的心思,我也想多陪陪他们,可我还有未完成的事。”
哥哥微微皱眉,眼中闪过一丝不解:“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,现在世道也太平了,村里日子也好起来了,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?”
李墨白长叹一口气,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:“哥,这几年我走南闯北,见识了太多百姓的苦难。虽说如今战乱平定,可还有许多地方民生艰难。朝廷的新政虽好,但推行下去仍有诸多阻碍,偏远之地的百姓还没能真正享受到太平的福祉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,带着对苍生的悲悯与牵挂。
“我想去那些地方,把朝廷的好政策宣扬下去,帮着百姓解决些实际困难。” 李墨白继续说道,“我在外面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,我们可以一起努力。”
哥哥的神情有些复杂,他理解弟弟的抱负,却又担心他再次踏上漂泊之路:“可这一去,又不知要多久,爹娘那边……”
“我知道爹娘会担心,所以我想和你们商量,等我把这边的情况安顿好,再出发。” 李墨白看着哥哥,眼神中满是恳切
哥哥默默点头,拍了拍李墨白的肩膀:“你长大了,有自己的想法,哥也不拦你。只是在外一定要保重自己,家里有我,爹娘你不用担心。”
李墨白心中一暖,眼眶微微湿润:“谢谢哥,我会的。等我这次把事情办完,就回来,再也不离开了。”
两人又聊了许久,从儿时的趣事,到未来的憧憬,仿佛要把这九年未曾说的话,都在这一夜说完。夜渐深,寒意渐浓,可兄弟俩心中的温暖却丝毫未减。
回到房间,李墨白躺在床上,思绪万千。他知道,再次踏上征程,会面临诸多未知与挑战,但他心中的信念却无比坚定。他闭上眼睛,脑海中浮现出沈若雪幸福的笑容,家人关切的面容,还有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。他知道,自己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,过去的梦想与遗憾,都将成为他前行的动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