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名唤叶昭,是镇国公府的嫡女。
祖父当年随先皇南征北战,屡立奇功,遂得封镇国之爵。
可如今,我站在自家正厅里,看着四周杯盘狼藉、宾客退散,心下说不出的冰冷。
1.
那日,恰逢我及笄之礼,原本应是热闹非凡的典礼。
父亲身居朝堂要职,母亲常年病弱在内宅,外人皆道镇国公府定会大摆筵席。
午时一过,我正携嬷嬷在后庭准备加笄的金簪,忽听前厅喧哗四起,紧接着,便是贴身丫鬟匆匆来报:
“小姐,不好了,苏公子与……与三小姐当众私奔被擒回来……”
我手里那枚金簪险些落地——苏公子乃我自幼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婿,三小姐则是我嫡母所出的庶妹。
她比我更小两岁,一向与我貌合神离,却从未料到她竟勾搭我未婚夫,还在我大喜之日被捉个正着。
听到这个消息,我只觉胸口犹如被人狠狠插了一把刀,又似撕裂般的愤怒。
强撑着身子赶到正厅时,那二人已狼狈地跪在堂下,父亲怒火滔天,试图拔剑砍人。
平日里斯文道貌的苏公子此刻衣衫凌乱,口口声声喊着:“我真心爱的是三小姐,求镇国公成全。”
三小姐也满脸泪痕:“妹妹对苏公子并无感情,何苦伤人?何不让我与他成就美好姻缘?”
她开口竟改口叫我为“妹妹”,族谱论辈分确实如此,可她曾从不把我放在眼里,如今倒摆出一副可怜姿态。
一瞬间,周遭宾客议论纷纷,尽是难堪。
有人看向我,更多人则看向父亲。
我浑身发抖,却依然踏前一步,对父亲深深一拜:“父亲,此事交由女儿处置吧。”
语罢,我瞥了那对狗男女一眼,没有哭闹,只是死死咬住下唇:“今日我及笄礼尚未完成,请允许我先行礼,再来讨个公道。”
言毕,转身离去,毫不在意身后哗然四起。
待我回到后院时,嬷嬷已给我换了正礼服,我半坐在铜镜前,只见自己容颜苍白,眼里却有说不出的悲切和锋利。
从那一刻起,我突然明白:若想在这宽袍大袖、礼教森严的古老世家里活得潇洒痛快,就必须让所有人知道:我叶昭从不是好欺负的。
一场家族的惊天丑闻,就这样在我最美的花季炸裂开来。
2.
夜风渐起,门户外闪动的灯笼晃出飘忽阴影。
行过笄礼后,我一身礼服端坐在偏厅,面前摆着热茶,却隐隐能闻到血的味道——父亲高举的那把剑并未真正落下,但警告之意已足够。
短短半日,我已从纯真少女的境遇被推进漩涡深处。
不多时,随我长大的表哥清疏快步而至,他是姑母之子,幼时常在镇国公府小住,与我青梅竹马,却并无婚约纠葛。
那日他一身青衫,剑眉星目,疾走到我跟前:“叶昭,你没事吧?”
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苦涩的笑:“你说我好得了吗?”
他沉默半晌,却温言说道:“叔父将那二人囚在家庙里,等候处置。
可三小姐的生母乃侯府嫡女,中间牵扯甚多,叔父一时不便决裂。
听说,苏家也有人上门求情,想低头认错……”
他话音未落,忽见我眸光凌厉:“不过是表面服软!自古富贵权势家庭,谁不是戴着面具装好人?”
我将那盏未动的茶水狠狠摔落地上,碎片四溅:
“我不想听他们认错。既然他们害我在及笄典礼上颜面尽失,我就要他们付出代价。”
那一刻,我意识到内心再无半点犹豫与天真:既是古代世家,便讲究家族颜面和利益,我虽为嫡系,却差点被庶妹“鸠占鹊巢”。
此事绝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地翻篇。
清疏并未阻拦,我看着他眼里的担忧,却也看出他对我有几分敬畏。
或许是我自幼骄纵,父母对我宠爱备至,导致性子里有狠辣的一面。
可我知道,在这种境况下,我若继续柔顺退让,只会沦为被欺压的笑柄。
当夜深人静时,我披衣拿了纸笔,一笔一划地写下“退婚书”,之后咬破指尖按下血印。
我本该是此婚约中最弱势的一方,可既然他人不顾婚约,我为何还要在乎名分?
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把冷月寒刀,无情又决绝。
清疏轻叹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我擎着蜡烛火焰,神情冷淡:“初步让苏家彻底名声扫地,再把三小姐从云端打落尘埃。我会让他们知道,背叛我叶昭,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3.
翌日清晨,府中鸦雀无声,仿佛谁都不愿触碰这场丑闻的余温。
母亲病体稍愈,蹙眉坐在内室等我过去。
她对我招手:“昭儿,你已及笄,本该待嫁,可昨夜……唉。”
我明白她的担忧:闹到如此地步,我他日婚嫁只会更难。
然而我却微微一笑,单膝跪在她脚边:“娘放心,女儿问心无愧。”
母亲伸手抚我发髻,一滴泪落在我额头:“是啊,你没错,是他们欺人太甚。”
父亲却并未出面,我只听说他在书房里大发雷霆,同时思索如何借此攀扯更多朝堂关系。
很快,晚膳时他将我叫去,冷声道:“那封退婚书,派人送到苏家了?你可知自己此举,会让两家颜面尽失?”
我抬眸,迎上父亲盛怒的眼神:“颜面尽失的,不该是我,而是先背信弃义的苏家。就算我不退婚,他们父子也会想法子推卸罪责,到时吃亏的,只有我们。”
父亲望着我,脸上怒意未消,却隐含着一丝欣慰:“好,很好。既然如此,就依你的性子来。只是,这桩婚事若彻底黄了,我看你还能不能在这京城里找到更好的亲事。”
我不答,福身领命离开。
走出书房,仿佛能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的刀光剑影。
然而,真正的焦灼还在后面。
次日清晨,苏家那位恪守礼教的老太君,亲自登门哭诉,说苏公子是被我三小姐勾引,他是一时糊涂,上赶着跑去求情,请求我们“看在两家世代交好的情分上”放他们一马。
父亲见她以老迈之躯自贬辈分,勉强捏着须髯冷眼看她自导自演。
最终,我携母亲在厅里端坐喝茶。
苏老太君见我不为所动,又磨破嘴皮说要赔礼道歉,甚至提到我先祖对苏家有恩。
可满堂之中,我神情冷漠,只问一句:“苏公子既如此爱庶妹,何不让他带着庶妹私奔到底?还要来这里作戏吗?”
梗得老太君哑口无言。
最后她无奈叹息:“若我孙儿真与三小姐有情,定让他们成婚,但这婚事一旦公开,三小姐只能为妾,不可再享嫡女礼仪。”
语气听似退让,却在我耳中宛若耻辱。
我当即回道:“苏老太君,三小姐虽是庶出,可镇国公府的脸面总得要。若您想娶她进门,却只给妾位,可想过此举可能导致两府撕破脸皮?”
老太君登时甚为尴尬——她倚老卖老,想让我点头让庶妹过去当妾,既堵住悠悠众口,又让苏公子不用承担弃婚之罪。
可她万万没料到,我毫不买账。
我转身命人送客,同时淡淡附言:“苏家若嫌这事闹得不够大,尽管再来就是。”
那一瞬,我看见老太君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离开,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。
我心明如镜:他们想尽可能把我“堵死”,再把庶妹低价送过去了事。
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?
我的三小姐,现在还被软禁在家庙,那副柔弱无辜的嘴脸,只等找到机会翻身。
哼,我倒要看看,他们还会爆出什么荒唐把戏。
4.
京城向来不缺流言蜚语。
三两日后,我在园中随意散步,便听到下人们窃窃私语,说苏公子与我三小姐如何恩爱,甚至在家庙故意撞墙求死,想早日“成就好事”。
我听后只觉厌烦,却不怒反笑:“既如此情深义重,那便让他们了却一生,哪里用得着我费心?”
言语中漠然无情,甚至带着一股讥诮。
半日后,我又收到了闺中友人梨絮的飞鸽传信,她在信中说:“昭姐,不得了了,听闻苏家与镇国公府的合伙铺子已停业,朝中有人趁机打压。苏家齐老爷很可能在朝堂斗争中要败下阵来,你父亲或许会借此机会树威,请你小心行事。”
我微眯双眼:看来父亲并未止步于家室之争,而打算一并将苏家在商场、官场上的势力连根拔起。
说来,我与父亲虽平日缺少交流,但此番却异曲同工地站在同一战线上。
苏家既已伤我名声,又当图谋镇国公府利益,这笔帐,的确该一次算清。
可我也清楚,即使镇国公府再势大,父亲也得顾忌庶妹生母背后的侯府。
若把庶妹逼至绝境,那方势力未必袖手旁观。
更别提母亲还体弱多病,我若一味剑走偏锋,恐惹来暗箭难测。
我行至荷塘边,看着水中摇曳的碧莲,心底涌上一丝不安:坚强与狠辣虽是必要,然而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里,一个年轻女子又能有多少底牌?我真的能把一切玩得转吗?
思虑间,清疏忽然出现在假山那头,他站定良久,似在等我。
见我回头,他迅速走过来,声音如往常般柔和:“昭儿,你不觉得要收下些助力吗?良禽择木而栖,你能依仗的不止是镇国公府和父亲。而我外祖家在江南颇有势力,若你愿意,我可调动他们在暗中相助,至少能帮你压制苏家那边的闹剧。”
我闻言心中微动,却又淡淡一笑:“多谢表哥。可这事,是我叶昭与父亲合力对外,也算一次家族试炼。我不想过早暴露別的底牌。未来或许真会用到吧,到时再请你援手也不迟。”
清疏看着我,似心疼又似无奈。
我知道,他对我并不只是亲情之关怀,却始终碍于世俗与伦理不敢逾矩。
或许,他也猜到我野心不小,不愿被任何人轻易左右,包括感情与利益。
临别前,他忽然低声叹道:“千万别让自己陷得太深,失了初衷。”
我愣了愣,笑着答:“哪有什么初衷?我只想活得恣意,不想让踩我头上的人再得寸进尺。”
言罢,拂袖离去,仿佛一阵清风掠过庭院,我却心乱如麻。
待我走远后,回头望见清疏还伫立在那儿,微风吹动他青衫摇摆,仿佛一只想要振翅却又压抑情愫的孤鹤。
5.
翌日,“苏家案”在朝堂上引发波澜。
据说那位齐老爷突然官声大跌,弹劾他的人接二连三,竟是将苏家祖上经营的资源一点点剥离。
可事情远未结束:朝堂中亦有几位与苏家关系匪浅的官员,向皇上请旨,希望借由“联姻化解纠纷”,让镇国公府与苏家再度缔结姻亲,以保双方平安。
我一听到此消息,气得捏碎了茶碗。
什么叫“再度缔结姻亲”?
难道还要我去给苏家做什么牺牲?
这简直是对我叶昭的奇耻大辱!
父亲则冷笑以对:“一帮蠢货!想要用和亲手段保全苏家?休想!”
随后他亲自上折子,言词强硬,指责苏家“欺瞒朝廷,包庇子侄,行事荒诞”,要求从严处置。
然而,这事并不是父女二人想怎样就能怎样。
宫里传来消息:皇上不欲在此关头引发太大冲突,暧昧地示意各方先行收手,等大局尘埃落定再论。
我父亲虽受信任,也不便抗旨。
这样一来,局面暂时出现一个尴尬的僵持:苏家苟延残喘,父亲进退维谷,而我在后院里只能耐心等候,暗中观察。
然而,京城波云诡谲,不可能一直风平浪静。
大约过了半月,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再度攥紧我的命运——三小姐忽然在家庙“离奇失踪”!
她究竟是逃走,还是被人救走?
一时众说纷纭,府里上下乱成一团。
父亲怒问家庙住持,住持则说她本来每日礼佛悔过,昨日夜半时似有人翻墙潜入,带着她离去。
我心中一凛:那人是谁?
想都不用想,必与苏家或庶妹生母的侯府脱不了干系。
若三小姐就此远走高飞,父亲的威严恐遭重击,家中也少不得要再起波澜。
母亲看我神色紧绷,轻轻拉住我:“昭儿,不必替他人担忧。
只是你得谨防此事被人做文章,说你容不下庶妹而暗下毒手……你可千万别被牵连啊。”
是的,在这种脆弱时刻,若有人随便抹黑我,说我见庶妹失德丑闻外扬,因嫉妒而想加害她,故事只要编得合理,就会给我和父亲带来巨大麻烦。
京城的风言风语,自会击垮人。
想到此处,我赶紧让丫鬟收集所有旁证,将庶妹失踪前在家庙的笔记、见过她的侍从一个个记录在案,只待必要时自证清白。
我不会让她这个祸端再次牵累我。
是夜,一阵寒风卷入院窗,我靠在桌边,看烛火不断摇晃,心里也有如火焰般的焦炙。
三小姐消失,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后招?
她会不会联手苏公子潜逃江湖?
这对我来说是利是弊?
我无法确定,可我已知在这角逐的关键时刻,任何一步差池,都可能让我之前的报复与努力付诸东流。
6.
隔日清早,我正在花厅小憩时,忽听门房通报,说有人秘密递来一封信。
打开一看,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:“三小姐在镖局后巷,欲逃出城。三更时分可往寻她,不可张扬。”
落款竟是“苏衍”。
我心头大震,苏衍就是苏公子!
他竟单独给我传信?
我不禁冷笑:果然奸狐鼠辈。他既然背叛过我,如今又来“通风报信”,定是另有阴谋。
但我也不能全然无视,毕竟三小姐失踪已引得府中一片焦头烂额。
若有人想借她大做文章,不如我先下手为强,看看她究竟在搞什么鬼。想到此处,我立刻唤来贴身侍卫沐恒,与他商量对策。
入夜后,我蒙上斗篷,与沐恒一同出了宅门。
为了不打草惊蛇,只带了两名随从。
一路迤逦来到城西的镖局后巷,我果然见到那儿灯火微弱,昏暗阴湿。
老远便飘来刺鼻的马粪味,看得我颇觉厌烦。
沐恒低声说:“小姐小心,有暗哨。”
我点点头,示意小心行事。
果不其然,在破败的巷口,一条黑影忽然蹿出,正是那熟悉又令我厌憎的苏衍。
他见我来,脸露狂喜,连声道:“叶昭,你果真来了。我受尽良心谴责,不忍见你被蒙在鼓里。三小姐此刻就在前方客栈,想拜托一支镖队护送她出城,你若要抓她,现在便可去……”
他还想继续说,但我懒得听完,直接抬手制止:“行了,我不想听你废话。你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?或者,你是想拿回你苏家在朝堂上的些许筹码,不得不献上三小姐?”
苏衍的脸色遽变,却勉强挤出笑容:“叶昭,你误会了。當初我与三小姐……确有感情,但我更清楚,现在苏家大势已去,若能将她献给你,证明我的悔意,是否可以……”
听到这里,我再也忍无可忍,冷斥:“够了!你多说一句,我只觉恶心!你所谓的‘诚意’,只能让我更看不起你!”
苏衍神色尴尬到极点,却又强行凑近:“你、你非得如此绝情?总之三小姐就在客栈,若你不信,可自己进去查看。京城里风云莫测,若有人护送她出城,等她搭上舅家侯府势力再回来,恐怕不利于你们镇国公府……”
他最后这句倒是一语中的,戳到我心底。
我冷哼一声,拂袖向前走去。
果然,在那破败客栈顶层的暗室里,我看见被一个小厮照料的三小姐。
她衣衫虽整洁,却面露疲色,一见我便厌恶地咬牙切齿:“叶昭,你为何追到这里?我不过想躲你们罢了,难道你还不放过我?”
她此刻倒学乖了,不再提“苏衍”只字半句,却也没大呼小叫,似乎知道现在叫嚷无助。
我双眸轻蔑一扫,冷然道:“是你自己作茧自缚!若想永远不归,就别在京城出现。可你既被我撞见,便不会让你轻易离开。”
她脸色骤变,似想再辩解,终究露出一抹凄楚:“我只是……爱过不该爱的人,如今走投无路,何至于要闹到如此地步!难道你就不顾父亲的脸面、母亲的身体、整个家族的声誉?非要赶尽杀绝?”
她这番话多少勾起我内心一丝隐痛。
是啊,我母亲一直病弱,而三小姐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骨肉。
可我记起自己在及笄礼上的屈辱,再看眼前她娇弱委屈的模样,不由自主咬牙嘲讽:“你害我颜面扫地,差点让我在京城无立足之地。如今却只想逃之夭夭?天下哪有这种便宜!”
言罢,我让沐恒把她带走,留苏衍呆在原地发楞。
夜色阑珊,马车飞驰回府。
看着三小姐在车内被束缚双手、面如死灰,我也并未觉得畅快。
心里隐隐觉得,这个庶妹终究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,为情所困还是为势所慑?
我不想多想,此时此刻,我只知她若继续逍遥,留下一堆麻烦。
我唯有将她带回府中,再由父亲处置。
7.
三小姐被重新押回府中时,父亲勃然大怒,愈加看不起这“丢人现眼”的女儿,母亲则一直身体不适,懒得过问。
府里人心惶惶,生怕再起波澜。我见情势大致在我掌控之下,放下戒备,以为后续只需静待父亲的抉择与朝堂局势的明朗。
然而,变数总在意料之外。
那天下午,我在后院竹林里闲坐,看几只鸽子在高空盘旋。
不远处传来喧闹声,引得我心下一凛。
我忙带着丫鬟赶去,却见三小姐正被人推搡,两个婆子脸色紧张,似乎三小姐刚刚试图自缢,幸好被拉住。
我盯着她狼狈的模样,那原本光洁白皙的颈上有一道青紫勒痕,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三小姐气若游丝,看到我时,艰难地露出嘲弄般的笑:“你终于如愿了……我被押回家,失了所有退路,只剩自杀一途。你恨我,想我死,我成全你。”
她声音虽弱,却透着决绝,我心猛地一震。
我深深吸了口气,努力维持冷静:“你自寻短见,除了害死自己,还可能让父亲受到冲击。你要真想死,我不会阻拦。但你以为这样会让我后悔么?痴心妄想!”
我语气虽狠,可心里却像乱麻纷扰。
毕竟若她真死在府里,对我、对父亲、对整个家族都没好处。
三小姐看破我内心矛盾,哼笑出声,却无力再言语,被婆子搀扶下去。
到了晚上,我辗转难眠,脑海里浮现三小姐那绝望的神色,也想起那日她在客栈对我的质问:“难道你就不顾父亲的脸面、母亲的身体、整个家族的声誉?”
综合一切,我越发觉得背后还有推手。
她虽失德,可真到自杀地步?
她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,断不会轻易白白送死。
难道她受了外人指使,想利用“自杀”逼迫我或父亲让步?
夜深时,我披衣坐起,参详许久:这是一场世家内斗,牵连外部势力不断。
即使在这府里,我也不知还有谁默默为她谋划。
也许她那位生母暗地里做了部署,是想把三小姐再度献给苏家或别的什么家族,以期在乱局中保住更大利益?
一番思索后,我越发警惕,下决心多加留意,与父亲“里应外合”。
虽说我与三小姐的私仇难解,但我已觉出端倪:若背后势力再插手,恐怕事态会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。
8.
几日后,京中风传我父亲功高震主,引得皇上不悦,暗中敲打。
听到这个消息,我表面镇定,心里却焦虑加深。
府中纷扰尚未平息,外头却已有针对父亲的议论。
父亲在书房里闭门不出,连我去拜见,也只说了几句话:“昭儿,你不必忧心。此乃官场常态,你安心守着府内,不要听信流言。”
然而,我不信流言也罢,风雨却可能真的要来了。
当我回到绣楼,发现母亲正昏倒在床,唇色苍白,险些不能喘气。
府医诊断后说她旧疾恶化,需要静养,且不宜再受刺激。
我心痛难言,只能将淤积的怒火越压越深。
事到如今,如果父亲一旦失掉皇上的信任,我母亲又被病魔折磨,府中的幕僚和家将恐怕也会人心惶惶,难保不会出现背叛或倒戈。
思来想去,两日后我再次请来表哥清疏。
他已然料到此局,又向我透露:“近来宣王在暗中收拢人马,大有与陛下对抗之意,许多官员左右摇摆。若你父亲处境艰难,说不定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,把镇国公府推到风口浪尖,用以削弱两派势力。”
言下之意,朝中局势波涛汹涌,我们方才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。
我怒不可遏,却无可奈何。
古代朝堂争权,我一个女子能做什么?
清疏继续道:“若要自保,就需手里有与皇上或宣王对话的筹码。你曾说过,不愿轻易动用外援,但时至今日,若不扳回一局,只怕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我咬牙掷地有声:“那好,表哥,你帮我联络江南顾家,可否?倘若他们能在商路与人脉上向我们提供资源,大可让父亲在朝中再占住脚。哪怕短暂也好,我不能让镇国公府失了根基。”
清疏眸中闪过复杂之色,但最后重重点头:“我会立刻办妥。”
当晚,我独自站在夜幕下的檐廊,星光稀疏。
原本,只是一桩“退婚丑闻”的私怨,如今竟牵出朝堂风云。
若不是我在及笄之礼上遭遇那等羞辱,兴许我还做个天真无忧的少女。
但这世道,注定要我果断成长。
只求切莫再有更大风暴席卷我母亲与至亲。
却不料,我正在黯然神伤时,一道熟悉的身影悄然走近。
正是三小姐!她竟能从小院里偷溜出来?她面孔依旧苍白,眼里却透出火焰般的倔强:“叶昭,我有事要同你谈。”
我眉头一皱:“你还有脸来见我?”
她嘴角抽动,似悲似恨:“在这宅院里,我若要活下去,非得拿些筹码不可。你别以为我是单纯想死,我……我已得知,苏家私下联系宣王合作,欲扳倒你父亲。我可以告诉你具体细节,但你要……护我周全,不可再让他们将我用作政治筹码。你可愿意?”
她那双眼中闪动着矛盾的恨意与恳求,让我陷入瞬息挣扎:信她还是不信?若她所言不虚,我或许就能查明更多秘密。但她曾害我坠入尴尬境地,我岂能轻易原谅她?然而,一旦事关父亲安危和朝堂格局,我非得慎重考虑。
9.
沉默片刻,我终究被现实所逼,同意与三小姐暂时“合作”。
她将从苏家往来信件中得知的一切密谋向我倾诉:苏家与宣王手下悄悄勾结,若能扳倒父亲,再趁机染指镇国公府在军中的根基。如此一来,苏家与宣王便可各取所需。
我听到这些时,只觉犹如雷轰脑海。
父亲统领京畿兵马多年,再辅以镇国公的声望,若真的被宣王一方算计成功,后果不堪设想。
三小姐想了想,又补充:“苏衍那人鼠目寸光,其实也是个棋子,关键在他父亲与宣王的密议。……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,你要信也好,不信也罢,我只要你保证我能全身而退。”
在烛光下,我凝视她:“好,你助我救父亲和这个家,我保你性命!”
她表情复杂,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出声。
我想,她也明白自己选择背叛苏家与宣王,等于是把自己命运赌在我手里。
可若她不赌,终究只会被人当作无关紧要的棋子再度践踏。
这一夜,我连夜进父亲书房,将三小姐口述的密谋写成密信呈上。
父亲翻看后,脸色惨白,却毫不迟疑地起身,命令副将连夜传令给镇国公旧部,严加防范。
又同时派人去宫中,呈递此事。
可是宫里见信未必立即信任我们,父亲只能孤注一掷,让老部下提前戒备,不给宣王一方下手机会。
此举如若弄巧成拙,怕是会在皇上面前落下“假传警讯”的大罪。
我折返后院,脑中沸腾不止。
三小姐犹在灯下等我消息。
见我归来,她卷缩在椅子上,眼圈泛红。
见我神情凝重,她咬唇问:“怎样?你父亲会不会怀疑我编造谎言?”
我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:“现在只顾不上计较你动机真假了。若真有刺杀或逼宫之事,父亲已做准备。”
她抬眸望了我片刻,苦笑:“早知今日,我何必与苏衍牵扯。只是……当时谁又料到这次私奔牵出如此大的朝堂斗争。”
话音未落,门外倏地传来一阵噪乱。
我猛得起身,心跳如雷:“难道变故已至?”
正要冲出去,却见清疏先行一步赶来,稳住我的肩头:“别慌,外头有人闯进府,要取三小姐性命!”
我倒抽一口凉气,转头看那满面惊恐的三小姐:“果真有人要灭口。”
情况危急,我与清疏、沐恒带着几个心腹仆从,立即将三小姐护在中间,往后院假山方向逃离。
一路刀光闪动,果然有蒙面黑衣人分三路包抄我等。
交战瞬间爆发,清疏与沐恒都是会武之人,勉强护住我。
我虽极力掩饰害怕,却仍被刀光剑影震得两腿发软。
三小姐更是吓得哆嗦,若非有婆子死死拉住,她早尖叫逃散。
那一刻,我明白,宣王或苏家必然已知三小姐背叛,趁夜派杀手灭口。
偌大的镇国公府是我父亲的地盘,却因大部分侍卫在外戒备,反而给了对方突袭机会。
好在我方人数虽少,却尽是精锐,几场刀剑交锋后,我们终于在院门处聚集到增援的人马,将黑衣人反围剿。
当我大口喘息,回头看三小姐时,她几乎面如白纸,一滴泪都流不出。
再看到清疏腰间受伤,血迹斑斑,我不禁惊声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样!”清疏咬牙一笑:“不碍事。”
那帮黑衣人见势头不对,转身慌乱欲逃,却被增援的侍卫拦下几个,双方杀得血溅当场。
我穿着寝衣,一脚踩到血泊时,只觉心脏被攥紧般地痛:这就是世家权力斗争的现实——旦夕之间,家破人亡。这种险境,再不是小打小闹的闺怨争执。
风停后院撤出一截,父亲已闻讯赶来,望着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,脸色铁青,一声令下:“全数封锁!死不瞑目者,打醒来审!”
那夜,满府灯火通明,我在母亲的床榻前看她拧眉辗转,却不敢告诉她这场血腥。
若非三小姐给我透露消息,若非我与父亲先做准备,恐怕今天我与你、还有这座府邸,都将陷入屠戮之中。
10.
暗袭过后,父亲很快向皇上呈报事实,附上从那几名被擒刺客口中逼供出的证据,顺藤摸瓜牵扯出宣王一派的阴暗勾当。
皇上震怒之下,当机立断斩断几条党羽之路,宣王与苏家也因此惨遭打击。
尤以苏家为甚,家中主事人纷纷被审讯,苏衍也被革去功名,永不叙用。
几日之内,京城风沙骤变。
父亲虽在争斗中遭受惊险,好在皇上明辨是非,非但未降罪,反而更信任父亲忠心。
有此转机,母亲心中一宽,身体也渐渐好转。
我看着她能在花园里晒晒太阳,轻声说笑,不由倍感欣慰。
而三小姐,自此远离政治旋涡,被父亲安排往江南一处庄子静养。
临行那日,我在府门口与她短暂相对。
她言语已不复之前的张扬,只轻声:“终究,是我咎由自取。多谢你未赶尽杀绝,也换得我半生安稳。我欠你的,再不提了。”
她神情中似有解脱,也有无限唏嘘。
我嘴角牵动,终究只说:“一切恩怨就此了结吧。愿你在江南好好过日子,不要再掺和这些乱局。”
那瞬间,我内心似也卸下一块沉重岩石。
过去的仇怨虽刻骨,但经过生死关头,我们彼此也算扯平了。
是非对错,本就难有绝对。
至于苏家?他们在朝堂失势后,难再起波澜。
听闻苏衍也灰溜溜地随家族离开京城,从此天涯陌路。
而朝堂之上,宣王受挫,皇权更巩固。
镇国公父亲也平安度过这场危机,再加大对京畿兵权的整顿,以防东山再起。
这样看来,一切都渐渐归于平静。
可那夜血战,那些纠结恩怨,也在我心里留下巨大烙印。
自此,我更懂得处世之道,更明白人在江湖,刀光剑影除了落在武将沙场,也随时可能在深院闺阁中翻腾。
有朝臣向父亲提议,想为我再觅一门好亲事,以巩固镇国公府与朝中势力。
父亲也问我意愿,我却微微一笑:“女儿恐怕不适合那么早嫁人,还想多学些府中事务,替母亲缓解操持之劳。”
父亲没强迫,只是点头:“也好。”
那日,我在府中花园小桥上遇到清疏。
他伤势已愈,正伫足看流水映月。
见我来,他轻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