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
1.
十八根蜡烛在奶油蛋糕上流泪时,我许了个荒谬的愿望。
"回到周予淮死前三天。"
烛火突然集体弯腰,像被看不见的手掐住咽喉。闺蜜林小满的笑声在背景音里失真:"青禾你许愿也太久了吧?"
我盯着最中间那根蜡烛。火焰扭曲成雨伞的形状,让我想起监控录像里最后定格画面——周予淮的黑色长柄伞被卡车碾碎时,他怀里还抱着我落在图书馆的《飞鸟集》。
"哗——"
水晶吊灯突然炸开无数光斑。我惊恐地发现蛋糕上的奶油正在逆流回裱花袋,林小满倒退着收回拍我肩膀的手,手机锁屏上的日期疯狂倒转。
2023年5月18日17:23,我浑身冷汗地在课桌上惊醒。
"宋青禾!"数学老师敲着黑板,"就算保送了也给我尊重下课堂!"
粉笔灰簌簌落在周予淮的侧脸。他坐在我斜前方两排的位置,后颈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,校服领子被电风扇吹得微微鼓起。这个场景我梦见过三百二十七次。
手机屏幕亮起,锁屏日历显示5月18日,顶部有条未读短信:【17:30图书馆见,你的《飞鸟集》在我这。——周予淮】
血液瞬间结冰。就是今天,就是这本书,就是这场雨。
下课铃炸响的瞬间,我拽住收拾书包的周予淮。他手腕的温度烫得我想哭:"别去图书馆,现在立刻跟我走。"
"又犯什么病?"他笑着用课本轻敲我额头,这个动作让他袖口上缩,露出腕间我编的转运红绳。前世它被血浸透后断在马路中央。
我直接抢过他的书包:"你爸的工地是不是出事了?"
周予淮表情骤然凝固。他父亲半年前从建筑工地坠亡,这件事全校只有我知道。
"十分钟前工友给你发了消息。"我点开他手机里那个黑色头像的对话框,模糊的照片上有个系着红绳的钢筋,"这是你爸的遗物对不对?他说要当面交给你。"
周予淮睫毛剧烈颤抖起来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——前世他因为去图书馆而错过这条消息,等第二天赶到时,工友已经带着关键证据消失。
"现在去工地。"我拽着他往反方向跑,"图书馆明天再去。"
走廊拐角突然撞上个穿黑雨衣的男人。他提着滴水的伞,阴影里的嘴角不正常地上扬:"小同学,实验楼怎么走?"
我浑身汗毛倒竖。这张脸和监控录像里的卡车司机有七分像。
周予淮把我护在身后指了路。等男人走远,他突然问我:"你手怎么这么冷?"
因为我摸过你逐渐僵硬的尸体。这句话卡在喉咙里,变成急促的喘息。窗外开始下雨,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雨。
"周予淮!"我抓住他衣袖,"如果...我是说如果,今天是你生命最后一天..."
他忽然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水渍。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。
"那我要穿最帅的西装。"他把我乱掉的刘海别到耳后,指尖有淡淡的墨水味,"在你生日蛋糕里藏戒指,然后说..."
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:"请高三(7)班周予淮同学立即到教务处——"
我们同时僵住。前世根本没有这则通知。
"一起?"周予淮向我伸手。他永远这样,连去地狱都要给我留个位置。
我握紧他的手点头。经过二楼拐角窗时,余光瞥见那个黑雨衣男人正站在校门口,抬头直勾勾盯着我们的方向。雨幕在他头顶形成诡异的漩涡,像命运张开的嘴。
2.
教务处里空无一人。
灯光惨白,照出桌面上几张散落的文件。周予淮皱眉拿起最上面那张,我凑过去,看清了标题——《关于周建国(亡故)工地坠亡事件的补充调查》。
他的手指猛地收紧,纸张边缘被捏出褶皱。
“谁放的?”他声音很低,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。
我心跳加速,环顾四周。窗户大开,雨丝斜飞进来,打湿了窗台。没有脚印,没有指纹,就像有人凭空把文件丢在这里,然后消失了。
周予淮快速翻看文件,脸色越来越沉。我瞥见几张照片——他父亲的尸体、断裂的安全绳、工地某个角落被撬开的钢筋防护栏……最后一张照片上,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阴影里,手里似乎握着什么。
“这不是意外。”他声音发冷。
我知道。前世他直到死都没看到这些证据。而现在,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错位。
——蝴蝶的第一下振翅。
我们冒雨冲向工地。
周予淮跑得很快,我几乎跟不上。雨水砸在脸上,生疼。他忽然在路口停下,一把拽住我:“等等。”
一辆熟悉的公交车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。
——是那辆死亡班车。
前世,他就是在这趟车上收到工友的短信,匆忙下车时被卡车撞飞的。而现在,他站在我身边,浑身湿透,呼吸急促,但活着。
“怎么了?”他皱眉看我。
我摇头,喉咙发紧。改变了吗?真的改变了吗?
工地早已废弃,铁门半掩,锈迹斑斑。周予淮推门进去,我跟在后面,心跳如擂。
黑暗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。
“谁?”周予淮厉声喝道。
阴影里走出一个男人,穿着脏兮兮的工装,手里捏着一截断裂的红绳——和周予淮手腕上的一模一样。
“小周?”男人嗓音沙哑,“你爸的东西……我给你留了很久。”
周予淮浑身绷紧,一步步走过去。我盯着男人的脸,试图找出破绽。他眼神躲闪,手指神经质地颤抖,像是恐惧,又像是……兴奋?
“他到底怎么死的?”周予淮问。
男人咧嘴笑了,露出一口黄牙:“意外呗,还能怎么——”
话音未落,头顶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。
我抬头,瞳孔骤缩。
——生锈的篮球架正朝着周予淮砸下来!
“躲开!”我扑过去推他。
他踉跄两步,篮球架擦着他的肩膀砸在地上,轰然巨响。
男人不见了。
周予淮捂着肩膀,指缝渗出血。我颤抖着去扶他,却发现他的血……流得太快了。
“没事,小伤。”他皱眉,可血根本止不住,眨眼间染红了他半边校服。
护士后来说的话在我脑子里炸开——
“这男孩凝血报告有点怪。”
医院走廊惨白得刺眼。
周予淮被推进处置室,我坐在长椅上,盯着自己手上的血。不对,全都不对。
前世他死在车祸里,而现在,他差点被篮球架砸死。
——死神在修正剧本。
手机震动,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:
这次轮到父亲索命了。
我猛地抬头,走廊尽头,一个穿黑雨衣的身影一闪而过。
周予淮的伤口终于止血,但医生表情凝重:“你凝血功能有问题,自己不知道?”
他沉默。
我忽然想起小时候,他总穿长袖校服,夏天也不例外。有次体育课我拽他袖子,他猛地抽回手,笑着说
“因为我是玻璃人啊。”
当时我以为他在开玩笑。
现在我知道了。
病房里,周予淮靠在床头,脸色苍白。我坐在床边,他忽然伸手,用绷带缠住我们俩的小指,轻轻打了个结。
“这次换你当优等生?”他笑。
我鼻子一酸,低头掩饰情绪。余光瞥见他的手机屏幕亮起,一条未发送的草稿短信静静躺在那里——
“宋宋,其实我……”
后面的字被血迹模糊了。
3.
周予淮的凝血报告异常,但医生查不出原因。
“可能是遗传。”医生推了推眼镜,“建议做个全面检查。”
周予淮没说话,只是把报告单折起来塞进书包。我盯着他的侧脸,忽然意识到,他早就知道。
回学校的路上,他走得很慢,像是刻意在拖时间。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肩膀上,斑驳得像一块块即将剥落的皮肤。
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我问。
“什么?”
“凝血障碍。”
他脚步顿了一下,然后笑了:“这么明显?”
“周予淮。”我拽住他书包带,“别糊弄我。”
他低头看我,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。
“十岁。”他说,“医生说我活不过十八岁。”
我呼吸一滞。
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。
我逼他每天按时吃药,盯着他喝水,甚至替他写作业。周予淮趴在课桌上笑:“宋青禾,你现在像我妈。”
“闭嘴。”我恶狠狠地划掉他写错的公式,“重写。”
他乖乖照做,却在草稿本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,翅膀一半破碎,另一半却倔强地张开。
像他。
午休时,他在我手心写字。
“即使不重生,我也会一次次爱上你。”
我猛地攥紧手心,像是要把他这句话捏进血肉里。
黑雨衣男人开始频繁出现。
食堂角落,操场边缘,放学路上的巷子口。他从不靠近,只是站在那里,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周予淮似乎察觉不到,但我夜夜失眠。
第五天,我在他手机里翻到一张照片——他父亲工地的平面图,角落里用红笔画了个诡异的符号,和我家祖宅风水图上的标记一模一样。
“这是什么?”我问。
周予淮抽走手机,语气轻松:“我爸的遗物,可能是什么安全标识吧。”
他在撒谎。
生日前夜,暴雨倾盆。
周予淮送我回家,伞倾斜向我这边,他半边肩膀湿透。楼道口,他突然按住我的手腕。
“宋青禾。”他声音很轻,“如果明天……”
“没有如果。”我打断他,“明天你老老实实来吃蛋糕,听见没?”
他笑了,低头时雨滴从他发梢坠下,砸在我手背上,冰凉得像泪。
“好。”他说。
然后毫无预兆地,血从他鼻子里涌出来。
我手忙脚乱去擦,可血越流越多,像开了闸的水龙头。他踉跄了一下,膝盖重重砸在地上。
救护车来的时候,他已经昏迷。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疯狂跳动,和前世车祸时监控录像里的频率完全一致。
医生大喊着什么,可我耳边只有尖锐的耳鸣。
玻璃窗外,黑雨衣男人站在雨里,举起手机对准了我。
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我看清了他屏幕上的内容——
一个正在倒计时的闹钟。
00:00:00
我的生日到了。
4.
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像一把刀,一下下割着我的神经。
周予淮被推进抢救室,医生拦住我:“家属在外面等。”
我死死攥着沾血的校服袖子:“他……会死吗?”
医生皱眉翻看化验单:“凝血功能完全崩溃,血小板数值异常——理论上,这种体质的人活不过十岁。”
我浑身发冷。
可他明明活到了十八岁。
直到遇见我。
抢救室的灯亮了三小时。我蜷缩在长椅上,盯着自己指甲缝里的血渍。
小时候周予淮总穿长袖,体育课永远请假。有次我笑他娇气,他卷起袖子给我看手臂上的淤青:“因为我是玻璃人啊。”
我以为他在开玩笑。
护士推着器械车经过,嘀咕道:“这男孩的病例不对劲,三年前就该……”
后面的话被关门声切断。
凌晨四点,周予淮被推出来。
他脸色惨白得像张纸,睫毛在氧气面罩下微弱颤动。主治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,递来一沓报告:“病人长期服用抗凝血药物,但最近停药了——你知道原因吗?”
我盯着药瓶照片,生产日期是去年冬天
重生前,他就已经在吃药。
他早就病了。
病房里,黑雨衣男人送来的匿名花束摆在床头。
白色满天星中间夹着一张卡片:
“这次轮到父亲索命了。”
我猛地掀开被子——周予淮的锁骨下方浮现出暗红色淤痕,形状像一只掐住咽喉的手。
周予淮在黄昏时醒来。
他第一反应是摸我的脸:“哭什么?”
我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。他指尖冰凉,轻轻擦过我眼角的泪痣:“上辈子……这里没有痣。”
我僵住了。
他虚弱地笑笑:“第三次轮回时,你这里被玻璃划伤,后来就留了疤。”
他记得。
他全都记得。
趁他睡着,我翻了他的书包。
最里层夹着一板抗癌药,生产日期是他死亡前一个月。药片少了三颗,对应着重生后的这三天。
手机突然震动,陌生号码发来照片:
林家祖宅的地下室,水泥地上画着和周父工地相同的符咒。
附言:生日礼物
周予淮在梦中皱眉,冷汗浸透病号服。我握住他的手,发现他掌心有道陈年疤痕
和五岁时为我挡下吊灯留下的伤一模一样。
窗外,黑雨衣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。
监控屏幕突然雪花闪烁,浮现一行血字:
你以为重生是恩赐?
是诅咒啊。
5.
周予淮的烧一直不退。
医生说是免疫系统崩溃,可我知道不是。他皮肤下的血管开始浮现蛛网般的青紫色,像有什么东西在蚕食他的生命。
凌晨三点,我在病房陪护椅上昏睡过去,梦见无数个周予淮
坠楼的周予淮,溺亡的周予淮,心脏骤停的周予淮倒在高考考场,
每个画面里,电子钟都显示同一个日期:
5月21日。
我的生日。
我浑身冷汗地惊醒,发现周予淮正盯着我。
月光把他的瞳孔照得近乎透明,像两块正在融化的冰。
“又做噩梦?”他声音嘶哑。
我抓住他手腕:“你每次……都死在同一天?”
他沉默了很久,忽然伸手碰我眼角的泪痣:“这次轮回,你这里多了颗痣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”他咳嗽起来,指缝渗出血丝,“死亡条件在进化。”
第二天清晨,护士抽血时发现异常:“他的血液……怎么在试管里分层?”
暗红色血细胞沉在底部,上层血清却透明得诡异。周予淮突然抢过试管摔进垃圾桶:“化验做完了,出去。”
等护士离开,他从枕头下摸出瑞士军刀,划破自己指尖
血珠涌出,却在坠落前悬浮在了空中。
“开始了。”他轻声说。
我们逃出医院时,黑雨衣男人就站在马路对面。
周予淮拽着我钻进小巷,七拐八绕甩开追踪。路过便利店,电视正播放突发新闻:
“我市发生多起离奇猝死事件,死者均为十八岁男性……”
监控画面一闪而过,死者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。
和周予淮的一模一样。
---
废弃教堂里,我们缩在彩绘玻璃投下的血红色光斑中。
周予淮从衣领里扯出一条项链——吊坠是半块八卦镜,边缘参差不齐,像是被暴力掰断的。
“我爸死前寄给我的。”他摩挲着镜面,“林家祖宅地下室的阵法,需要周家血脉当祭品。”
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误入的地下室,水泥地上那些暗红色纹路……
是血槽。
黄昏时,周予淮的左手小指突然变得透明。
他试图用绷带缠住,可光线直接穿透了布料。
“看来要违约了。”他苦笑着把校服外套披在我肩上,“我的小太阳。”
我死死抱住他,却感觉怀里的人在一点点变轻。
就像要消散在风里。
手机突然响起。黑雨衣男人发来最后通牒:
“午夜之前,带他来地下室。”
“否则轮回重启,所有人都会记得”
“是你一次次害死他。”
窗外,暴雨倾盆而下。
第一滴雨穿过周予淮透明的指尖,砸在地上,绽开一朵小小的血花。
6.
周予淮的透明化在加速。
我们躲在林家老宅的阁楼里,他的右耳已经消失,阳光直接穿过他的太阳穴,在墙上投下诡异的缺口。
“轮回不是偶然。”他摊开掌心,那里浮现出和地下室血槽相同的纹路,“每次死亡都会加深诅咒。”
我翻出祖宅图纸,手指发抖地比对——那些所谓“风水阵”的节点,正好对应着周予淮每次死亡的地点。
我的生日,就是祭典的时辰。
黑雨衣男人的电话在午夜打来。
“宋小姐,你以为重生是恩赐?”电流声扭曲着他的笑声,“是你父亲用周家血脉做的交易。”
我死死攥着图纸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就是——”听筒里传来打火机咔嚓声,“你每许一次愿,他就多死一次。”
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。周予淮试图抓住水杯,手指却穿透了杯壁。
暴雨冲刷着老宅的瓦片,像无数指甲在抓挠棺材板。
周予淮靠在霉变的墙纸上,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忽明忽暗。他忽然问我:“知道为什么蝴蝶飞不出莫比乌斯环吗?”
没等我回答,他抬起正在消失的右手,轻轻碰了碰我锁骨上的胎记——
那是小时候他把我从河里救起来时,被礁石划伤的疤痕。
“因为起点就是终点。”他说。
凌晨三点,我们撬开地下室的门。
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。水泥地上,暗红色的符咒中央摆着个草人,胸口钉着周予淮的八字黄纸。
黑雨衣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,这次他没戴雨帽。
我认出了这张脸——父亲工地的项目经理,当年在周父“意外”死亡证明上签字的人。
“阵法需要祭品自愿献祭。”他转动着手中的打火机,“不过这次,我们换种玩法。”
他突然将火焰凑近草人,周予淮闷哼一声跪倒在地,胸口浮现出焦黑的灼痕。
我砸碎了带来的生日蛋糕。
奶油溅在血槽里,像一场荒诞的雪。黑雨衣男人愣神的瞬间,我抢过打火机点燃了整个符咒
“那我就烧了这轮回!”
火焰腾起的刹那,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:
五岁的周予淮推开我,被吊灯砸中后背;
十二岁的周予淮跳进冰河,托着我往岸边游;
十八岁的周予淮在卡车撞来时,用身体给我当缓冲……
每一次,他手腕的红绳都会断在我眼前。
火光中,周予淮突然扑过来抱住我。他的身体不再透明,温度真实得让人想哭。
“宋宋。”他贴着我的耳朵说,“看墙。”
燃烧的符咒在墙上投出倒影,组成了完整的林家祖宅结构图——
所有阵法线条最终都指向我的卧室。
我才是真正的阵眼。
7.
火焰吞没了草人,黑雨衣男人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。他的皮肤在火光中皲裂,露出下面腐烂的筋肉。
“你疯了?!”他扑向燃烧的阵法,“这会让所有轮回崩塌!”
周予淮拽着我退到墙角。他的身体正在恢复实感,可胸口焦黑的灼痕仍在扩散。
“不是阵法需要祭品。”他咳出一口血,“是祭品需要阵法续命。”
我猛地看向黑雨衣男人——他的指甲正在变长,嘴角撕裂到耳根。
他不是人。
是靠着轮回偷寿命的怪物。
地下室的温度骤降。火苗诡异地凝固在空中,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录像带。黑雨衣男人的脊椎发出咔咔声响,四肢反关节地爬向阵法中央。
“你以为烧掉就结束了?”他的声带像被砂纸磨过,“你每重生一次,他的灵魂就被撕碎一次——”
周予淮突然冲过去,瑞士军刀捅进对方眼眶。黑紫色的血喷溅在墙上,腐蚀出蜂窝状的洞。
“跑!”他回头吼我,“去你卧室!”
我撞开尘封多年的房门。
童年卧室的墙壁上布满指甲抓痕,床底堆着几十个空药瓶,全是抗癌药。
最刺眼的是梳妆台镜子,被人用血画了和周予淮掌心一样的符咒。
镜面突然泛起涟漪,浮现出五岁的我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的画面。父亲跪在床边,手里攥着半块八卦镜……
和周予淮脖子上戴的一模一样。
地下室传来坍塌的轰鸣。
我抓起台灯砸向镜子,玻璃碎片中飞出无数黑蝶。它们组成一张人脸,发出父亲的声音:
“青青,爸爸只是不想失去你……”
我浑身发抖地后退,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。
周予淮满身是血地靠在门框上,右手已经能握住我的肩膀。他盯着空中扭曲的人脸,突然笑了。
“岳父,偷别人家儿子的命养女儿——”他抹了把脸上的血,“太缺德了吧?”
---
黑蝶群暴怒地扑来。周予淮把我推到走廊,反手锁上门。
“周予淮!”我疯狂砸门,“你他妈开门!”
透过钥匙孔,我看见他摘下了那半块八卦镜,狠狠按在自己心口。
“这样轮回就断了。”
镜面刺入血肉的闷响中,所有黑蝶突然僵住,化作黑灰簌簌落下。
门锁咔哒弹开时,周予淮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。八卦镜的碎片扎在他心口,血顺着八卦纹路流成诡异的图案。
我徒劳地用手去堵伤口,血却从指缝不断涌出。
“别哭啊。”他抬手擦我眼泪,指尖的血在我脸上画出滑稽的胡子,“这次终于不是死在生日了……”
我死死抱住他,听见他最后一句气音:
“宋宋,要长命百岁。”
警笛声由远及近时,我发现自己的泪痣消失了。
床头日历显示的时间是
5月20日23:59
距离我的生日还有一分钟。
8.
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。
我睁开眼,看见雪白的天花板。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“滴滴”声,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坠。
“醒了?”护士拉开窗帘,阳光像刀一样扎进来,“昏迷三年,能醒真是奇迹。”
我张了张嘴,喉咙干得像是被火烧过:“……周予淮呢?”
护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:“谁?”
病历本上写着:宋青禾,21岁,车祸后植物人状态三年。
主治医生说我是被闯红灯的卡车撞的,当时手里还抱着一本《飞鸟集》。
“你每年生日都有人送蛋糕来。”护士整理着输液管,“就放在走廊长椅上,怪瘆人的。”
我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腕——那里本该有一道疤,是周予淮用铅笔戳的,为了帮我赶走欺负我的男生。
现在皮肤光洁如新。
出院那天,我去看了自己出车祸的地方。
监控录像显示,三年前的5月20日,我确实抱着书走在人行道上。卡车撞来的瞬间——
画面雪花一闪。
有个穿校服的透明身影推了我一把。
我扑到操作台前,疯狂按回放键。
17分23秒,监控角落闪过半张模糊的侧脸。
是周予淮。
我去了所有不该记得的地方。
小学后门的围墙上,还刻着我们当年比身高的划痕;
河边那棵老槐树下,埋着他送我的玻璃弹珠;
高三(7)班的课桌抽屉里,有人用铅笔写了小小的“周予淮爱宋青禾”。
可全校师生都说,从来没有一个叫周予淮的学生。
生日那天,我带着蛋糕去了医院天台。
蜡烛点燃时,风突然停了。
“周予淮。”我对着空气说,“你他妈就是个骗子。”
奶油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。我徒手挖开蛋糕,里面空空如也——
没有戒指。
没有奇迹。
最后我去看了心理医生。
“创伤后应激障碍。”医生推了推眼镜,“大脑为了保护你,虚构了一个完美恋人。”
我把诊疗单折成纸飞机,从医院窗口扔出去。
纸飞机在空中转了个弯,落在樱花树下。
那里坐着个穿校服的少年,正低头摆弄什么。
我冲下楼时,树荫下只有一地花瓣。
石椅上放着一个褪色的火柴盒,里面是半块染血的八卦镜。
现在我的泪痣又长回来了。
就在昨天,5月21日,我21岁生日当天。
镜子里的痣颜色很深,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我伸手去擦,指尖却碰到冰凉的触感——
一颗玻璃弹珠从痣里掉了出来。
那是十岁那年,周予淮赢走我最后弹珠时,笑嘻嘻塞进我口袋的“抵押品”。
弹珠里封着一片很小的银杏叶,叶脉上写着一行字:
“要活到很老很老啊,宋青禾。”
我把八卦镜和弹珠埋在了老槐树下。
填土时,有什么东西硌到了手指。
挖出来一看,是半截锈蚀的钥匙,挂着一个脏兮兮的晴天娃娃——
那是我初中手工课做的失败品,周予淮却当宝贝似的挂在书包上三年。
钥匙背面刻着极小的字:
“如果轮回有尽头。”
“我会在终点等你。”
今年生日,我买了两个蛋糕。
一个放在医院走廊长椅上。
另一个摆在老槐树下,插着21根蜡烛。
风来的时候,所有烛火都朝同一个方向倾斜。
像是有人在弯腰许愿。
我摸了摸眼角的泪痣,转身走进没有周予淮的人间。
我用生日蜡烛换回你的命,却发现死神早就在轮回里写下判决书。
周予淮,我们还会再见吗
—-全文完—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