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左手掌心的那颗痣,从小就在那里。暗红色,像一粒干涸的血。老一辈人说,这是前世留下的记号,我从来不信。
直到昨晚的梦。
梦里有个穿古装的男人,叫宋青山。他握着我的左手,拇指一遍遍摩挲那颗痣,声音沙哑:"终于找到你了。"
我想抽回手,却动弹不得。想说话,喉咙却像被掐住。
醒来时掌心发烫。我打开台灯,那颗痣竟然泛着不正常的红,像是刚被用力揉搓过。
我盯着它看了太久,久到眼前发花。直到闹钟响起,我才发现,痣的边缘,多了一圈极细的黑色纹路,像是一道锁。
白天上班时,那颗痣开始刺痛。
同事小林递文件时突然抓住我的手:"你手上怎么有字?"
我猛地抽回手。再低头看时,痣的表面浮现出半个模糊的"林"字,转瞬即逝。
午休时我疯狂搜索"掌心红痣 前世记忆",跳出的第一条结果让我血液凝固:
"民间传说,前世执念极深之人,会用血在爱人身上留下记号,来世相认。"
配图是一幅古画,男子正握着女子的手,指尖沾血点在她掌心。
下班路上经过寺庙,我鬼使神差走了进去。
香炉旁的老和尚头也不抬:"施主为痣而来。"
这不是疑问句。
他递来一串佛珠:"戴上它,可保七日安宁。"
我正要问价格,佛珠突然自动缠上我的手腕。最中间那颗珠子"咔"地裂开一条缝,渗出铁锈味的液体。
老和尚叹气:"他找得太急了。"
当晚的梦更清晰了。
宋青山跪在灵堂,怀里抱着个面色青白的女人——那张脸和我一模一样。
他割开手指,把血涂在那女人左手掌心,一颗红痣渐渐成形。
"林青水,"他对着尸体说,"我一定会找到你。"
我尖叫着醒来,发现佛珠正在发烫。
其中三颗珠子变成了暗红色,和我掌心的痣一模一样。
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,搜索页面自动刷新,跳出一条新信息:
"血痣成形第七日,魂魄归位时。"
我看向日历。
今天,是第三天。
2.
佛珠在手腕上发烫,像烙了一圈火。我盯着那三颗暗红色的珠子,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
老和尚的话在脑子里回响,"他找得太急了。"
他是谁?宋青山?那个梦里叫我"林青水"的男人?
我请了假,又去了那间寺庙。
这次老和尚没在扫地。他站在大殿门口,像是早就等着我。
"来了。"他眼皮都没抬,"比我想的还快。"
我扯开袖子露出佛珠:"这到底怎么回事?"
最中间那颗裂开的珠子还在渗液,暗红发黑,像干涸的血。
老和尚终于看了我一眼:"你梦到他了,是不是?"
我没回答,但掌心突然刺痛——那颗痣在跳,像心脏一样。
老和尚叹了口气:"前世债,今生还。你戴了这串珠子,就是断了他的路。"
"可我不认识他!"我声音发抖,"我叫纪程念,不是什么林青水!"
老和尚摇头:"名字是壳,魂才是真。你左手这颗痣,是他用血刺的记号。"
他顿了顿:"你每梦到他一次,他的魂就离你近一步。"
我后背发冷:"那……佛珠是干什么的?"
"锁魂。"老和尚敲了下木鱼,"珠子全红的时候,他就找不着你了。"
木鱼声里,我突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
"青水……"
我猛地回头。
大殿阴影里站着个人影,长衫广袖,看不清脸。但我知道他在看我。
"别看!"老和尚突然厉喝。
我眼前一黑,再睁眼时人影已经不见了。
老和尚塞给我一张黄符:"贴床头,能撑三天。"
我攥着符纸,喉咙发紧:"如果……如果佛珠全红了会怎样?"
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:"那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梦到他。"
他补了一句:"他也永远找不到你了。"
回家的出租车上,我盯着窗外发呆。
霓虹灯闪过,玻璃映出我的倒影,可下一秒,倒影突然变成了古装打扮,冲我笑了笑。
我吓得一抖,再定睛看时,已经恢复正常。
司机从后视镜瞥我:"姑娘,你手腕上那串东西……在流血。"
我低头一看,佛珠的红已经蔓延到了第五颗。
最可怕的是,
我竟然有点舍不得。
3.
第五颗佛珠变红后,我整夜没敢合眼。
床头贴着黄符,手机循环播放着大悲咒——网上说这能驱邪。可凌晨三点,我还是听见了敲门声。
咚、咚、咚。
每一声都像敲在我太阳穴上。
我缩在被子里发抖,突然发现不对劲
敲门声不是从门外传来的。
是从我左手掌心。
那颗痣在跳动,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。
天亮时佛珠又红了一颗。六颗了。
我盯着最后那颗完好的白玉珠,突然很害怕它变红。
老和尚说全红就再也见不到他了。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梦里宋青山跪在灵堂的样子——他抱着我的尸体,眼睛红得像要滴血。
午休时我去医院挂了皮肤科。
医生用放大镜看我的痣:"奇怪,这不像普通色素痣..."
他突然噤声,脸色变了。
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——放大镜里,那颗痣表面浮现出清晰的三个字:宋青山
"可能是血管畸形。"医生擦着汗开药,"建议做切除..."
我落荒而逃。
电梯里有个孕妇突然抓住我手腕:"你这串珠子...快断了。"
她肚子猛地鼓起一个小包,像被谁踢了一脚。
当晚雷雨交加。
我梦见自己躺在雕花木床上,肚子高高隆起。宋青山握着我的手在哭:"青水,再忍忍..."
剧痛中我听见接生婆尖叫:"血崩了!"
惊醒时佛珠正在噼啪作响。
第六颗珠子裂开了,里面流出暗红粘稠的液体,顺着我手腕往下淌。
我疯狂擦拭,却发现那不是血
是混着金粉的朱砂,就像古时候的婚书印泥。
手机突然震动。
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:泛黄的宣纸上写着婚约,落款是宋青山、林青水。
紧接着又一条:"第七日亥时,我来接你。"
我哆嗦着拨回去,提示音居然是民国时期的电话忙音。
最后那颗白玉珠开始泛红,速度快得肉眼可见。
我下意识抓住佛珠想扯断
咔。
它自己断了。
珠子滚落一地,其中一颗弹到墙角阴影里。
那里慢慢浮现出一双黑色靴子。
往上,是绣着云纹的衣摆。
再往上
一只苍白的手从阴影里伸出来,指尖快要碰到我下巴:"青水,时辰到了。"
4.
那只手离我的下巴只剩一寸时,我猛地往后一退,后脑勺撞在墙上。
疼,很疼。
但更疼的是左手掌心——那颗痣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烧起来,疼得我眼前发黑。
阴影里的人似乎叹了口气,手悬在半空,没再往前。
"你还是怕我。"
声音低哑,和梦里一模一样。
我死死贴着墙,心脏快跳出喉咙。
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,刚好照在他腰间——一块青玉玉佩,刻着"青山"二字。
宋青山。
真的是他。
"你...你别过来。"我声音抖得不像自己的,"我不是林青水,我叫纪程念。"
他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抬手解衣领。
我吓得闭眼,却听见布料摩擦声停了。
“你看。"
锁骨下方,一道狰狞的刀疤横贯胸膛。
"这是你死后第二年,我随你去的证据。"
我胃里突然翻涌起一股酸水。
不是恐惧。
是没来由的、撕心裂肺的心疼。
佛珠散落一地,有几颗滚到他脚边。他弯腰去捡,手指却穿过了珠子。
"碰不到。"他苦笑,"我在这人间游荡百年,什么都碰不到...除了你。"
他抬头看我,眼神烫得我发颤:"只有你,青水。"
我左手掌心突然剧痛,低头一看
痣的周围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,像某种符咒。
宋青山脸色骤变:"他给你下了锁魂印?"
我还没反应过来,窗外突然狂风大作。
一张黄符啪地贴在玻璃上,是床头那张。
它自燃起来,火光是诡异的青绿色。
宋青山猛地把我拽到身后,他的手居然能碰到我了,对着空气厉喝:"滚出来!"
墙角阴影里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。
袈裟,佛珠,白须飘飘。
是那个老和尚。
"施主,"他双手合十,"人鬼殊途。"
宋青山冷笑:"百年前你拆我们一次,现在还想再来?"
我震惊地看着老和尚:"你活了一百多岁?"
和尚不答,突然甩袖抛出一串新的佛珠,直冲我飞来!
宋青山挥袖去挡,佛珠却穿透他身体,重重砸在我胸口。
我哇地吐出一口血,溅在左手掌心。
血碰到痣的瞬间,无数画面炸进脑海
十六岁的林青水在桃花树下仰头笑:"青山哥哥,我及笄了就嫁你!"
大红喜烛下,宋青山掀开盖头的手在抖:"青水,我终于等到这天。"
产床上我奄奄一息,接生婆抱着婴儿哭喊:"夫人撑住啊!"
灵堂里,宋青山割开手腕,把血滴在我冰冷的左手:"以血为契,来世必见。"
记忆如潮水退去,我瘫在地上泪流满面。
宋青山跪在旁边想抱我,手却再次穿过了我的身体,老和尚在念咒,他的魂魄开始变淡。
"青水,"他急得眼睛发红,"想起来了吗?我是你的..."
老和尚突然暴喝:"禁!"
宋青山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,身影开始破碎。
我不知哪来的力气,扑过去抓他的衣角:"青山!"
这次,我抓住了。
老和尚脸色大变:"不可能!活人怎么能..."
我左手掌心突然金光大盛,那颗痣浮到半空,化作一枚血色玉佩。
宋青山接住玉佩,魂魄瞬间凝实。
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,声音带着哽咽:"锁魂印破了...青水,你终于自己选了我。"
老和尚踉跄后退:"逆天改命,必遭天谴!"
窗外乌云密布,一道闪电劈在阳台,着火了。
宋青山却笑了,低头在我耳边说:"怕吗?"
我摇头,死死攥住他的衣襟:"带我走。"
他打横抱起我走向燃烧的阳台。
我闭眼把脸埋在他颈窝,闻到淡淡的沉香味——和梦里一模一样。
"别看。"他蒙住我眼睛,纵身跃入火中。
没有灼热,只有失重感。
再睁眼时,我们站在一条陌生的古街上。
青石板路,雕花灯笼,远处传来打更声:"亥时三更——"
宋青山牵起我刻着痣的左手,十指相扣:"欢迎回家,夫人。"
我正要说话,突然胸口剧痛。
低头一看,一截桃木剑从背后穿透我的心脏。
老和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:"痴儿!这是幻境!"
所有景象开始崩塌。
我发现自己还躺在现代公寓的地板上,宋青山的魂魄被七根金钉钉在半空。
老和尚手持铜铃走近:"他根本不是宋青山,是借你执念化形的..."
宋青山突然睁开血红的眼睛:"青水,看我腰间玉佩背面!"
我拼命爬过去,看清了那行小字——
"癸亥年七月初七,青山杀妻证道,囚其魂。"
5.
玉佩上的字像刀一样扎进眼睛。
杀妻证道。
我浑身发抖,抬头看向被钉在半空的宋青山,不,这个顶着宋青山脸的东西。
他的表情变了。
不再温柔,不再痛苦,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。
"真可惜,”他的声音突然变成另一种腔调,"差一点就成了。"
老和尚的铜铃猛地一震:"孽障!还不现形!"
七根金钉同时发光,宋青山的身体开始扭曲,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
我本能地往后爬,左手掌心突然冰凉——那颗痣在吸收我的体温。
低头一看,痣的周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,像锁链一样缠绕着我的手掌。
老和尚扔给我一把小刀:"割破掌心!那是他控制你的媒介!"
我握紧刀柄,却迟迟下不去手。
脑海里闪过梦里的片段——宋青山抱着死去的我哭到呕血,他在我掌心刺痣时颤抖的手指...
那些...都是假的吗?
"动手啊!"老和尚急得跺脚,"他在吸你的阳气!"
半空中的宋青山已经不成人形,变成一团黑雾,只有那张脸还清晰。
他对我笑:"青水,你舍得吗?"
声音和梦里一模一样。
我举起刀,眼泪先一步砸在刀刃上。
闭眼狠心一划——
啪。
刀被弹开了。
我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右手手腕!
那颗痣在发烫,里面传出另一个声音:"别信他们..."
老和尚脸色大变:"一体双魂?!"
黑雾趁机挣脱金钉,猛地扑向我。
在碰到我的一瞬间,它突然分成两半
一半是面目狰狞的黑影,另一半是半透明的宋青山。
真正的宋青山魂魄虚弱得几乎看不见,他拼命拦住黑影:"青水快走!他是我师弟,当年就是他用邪术..."
话没说完就被黑影掐住脖子。
我终于明白了。
那个温柔的是真宋青山,而一直缠着我的...是凶手。
老和尚趁机往我手里塞了三炷香:"点燃!能召阴差!"
我哆嗦着摸打火机,黑影突然尖叫:"你敢!"
整间屋子开始剧烈震动,天花板簌簌掉灰。黑影挣脱宋青山,直扑我面门——
千钧一发之际,我点燃了香。
青烟升起的瞬间,一双苍白的手从烟雾里伸出来,稳稳掐住了黑影的脖子。
阴差来了。
黑影发出非人的惨叫,被那双手拖进烟雾里。
宋青山的魂魄也跟着变淡,他挣扎着向我伸手:"青水..."
我扑过去想抓他,却捞了个空。
老和尚突然按住我肩膀:"还有最后三分钟香就烧完,有什么话快说。"
宋青山的身影越来越淡,他苦笑着摸向腰间——那块玉佩已经碎了。
"对不起,"他声音轻得像风,"这辈子又让你哭了。"
我哭得视线模糊,突然想起什么,抓起地上的佛珠残骸:"这个能帮你吗?"
老和尚摇头:"人鬼殊途,他该去轮回了。"
宋青山却盯着我流血的左手:"痣...还在吗?"
我摊开手掌,愣住了
痣不见了,只剩一道新鲜的刀疤。
宋青山笑了:"好...这样你就自由了。"
他的身影开始消散,像被风吹散的沙。
最后一缕香即将燃尽时,我疯了一样扯断脖子上的红绳——那是我奶奶给的护身符。
"用这个!"我把红绳扔向宋青山,“来世凭这个找我!"
红绳穿过他即将消散的魂魄,突然定在半空,发出耀眼的金光。
烟雾中传来阴差诧异的声音:"血契?这倒是...有意思。"
6.
红绳悬在半空,金光刺得我睁不开眼。
阴差的声音从烟雾里传来:"血契已成,恩怨未了。"
下一秒,金光炸开,我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,后脑重重磕在地板上。
黑暗。
然后是尖锐的耳鸣,像一根针从太阳穴穿到太阳穴。
我蜷缩着,感觉有东西在脑子里翻搅,不是比喻,是真的有什么在撬开我的记忆。
第一个闪回是冰凉的剪刀。
我躺在产床上,稳婆的剪刀正要剪脐带,突然转向我的喉咙
"对不住了夫人,"她眼里闪着诡异的光,"道长答应让我儿子中举..."
我猛地抽搐,现实中撞翻了茶几。
老和尚按住我的人中:"别抵抗!让它出来!"
可这不是它,这是我的记忆。被道术封存了一百多年的,真正的死亡记忆。
第二个闪回是灵堂。
宋青山抱着我的尸体哭到吐血,他师弟,那个黑影来扶他,却把一张符拍进他后背。
"师兄,"黑影笑着说,"你这样的修为,殉情太可惜了。"
我喉咙里涌上铁锈味,才发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。
左手掌心的刀疤火辣辣地疼,仿佛那晚的剪刀还插在里面。
老和尚突然掏出一把香灰按在我伤口上:"封不住了!你自己选,要真相还是活命?"
我抓住他手腕:"全部。"
香灰渗进伤口的瞬间,最后的记忆闸门轰然倒塌
我死后第七天,魂魄被钉在房梁上。
黑影道士——宋青山的师弟——正在做法:"借你夫妻情深,助我得道..."
真正的宋青山冲破符咒闯进来,一剑刺穿师弟胸口,自己也重伤倒地。
他爬到我尸体边,割腕把血涂在我掌心:"青水...我让他永世不得超生,你.一定要等我..."
记忆回笼,我浑身被冷汗浸透。
老和尚跌坐在地:"难怪...这是师徒三代人的孽债啊。"
他指的是:黑影道士,黑影的徒弟,还有.
我看向悬空的红绳,突然明白了:"你是当年那个接生婆的后人?"
老和尚苦笑:"我祖父为虎作伥,我父亲度化不成,轮到我来收拾残局。"
他掏出手机,这画面很荒谬,拨了个号:"准备超度法器,要最强的。"
窗外开始下雨,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人在拍打。
红绳的金光越来越弱,老和尚突然脸色大变:"不好!他在吞噬血契!"
我抬头看见红绳正被某种力量拉扯,另一端没入虚空,隐约传来咀嚼声。
"他吃了前世宋青山的部分魂魄,"老和尚手在发抖,"现在又要吃这个..."
我抓起水果刀走向红绳。
老和尚吓坏了:"你干什么?"
"他不是要血契吗?"我划开掌心,鲜血喷涌而出,"我给新的。"
血溅到红绳上的瞬间,整个房间突然死寂。
雨停了。
手机没信号了。
连老和尚的呼吸声都消失了。
虚空被撕开一道口子。
一只手伸出来,接住了滴落的血。
那只手我认识——修长,苍白,虎口有练剑留下的茧。
是真正的宋青山的手。
他握紧我的手腕,力道真实得不像魂魄。
"抓到你了,"他声音沙哑,"这次别想赖账。"
7.
他的手是温的。
这不对,魂魄应该是凉的。
我抬头看他,宋青山整个人凝实得不像鬼魂,睫毛上还挂着血珠,像是刚从某个战场爬回来。
老和尚在后面倒吸冷气:"活尸?!"
宋青山没理他,拇指摩挲着我流血的手腕:"疼不疼?"
就这一句,我眼泪砸在他手背上。
一百多年了,他开口第一句还是问我疼不疼。
老和尚突然冲过来扯开我们:"你疯了?借活人精血还魂要遭天谴的!"
宋青山被扯得一个踉跄,我这才看见他后背——密密麻麻全是符咒烙出的疤。
"早遭过了,"他咳嗽两声,嘴角渗血,"不差这一回。"
窗外又开始下雨,带着腥味的雨点砸在窗台上,像什么东西在哭。
老和尚看看我,又看看他,突然掏出一把铜钱撒在地上:"最多十二个时辰。"
铜钱立着排成一圈,把我们围在中间。
宋青山拉着我坐到床边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。
打开是半块发霉的桂花糕。
"你走那天..."他声音哽了下,"说想吃这个。"
我捏着那块硬得像石头的糕点,突然想起闪回里,我难产时确实嚷过想吃城南的桂花糕。
"你师弟..."
"魂飞魄散了。"他擦掉我脸上的泪,"我追到地府打的。"
说得轻巧,可那些符咒烙痕深得能看见骨头。
老和尚在门口跺脚:"说重点!时间不多了!"
宋青山深吸一口气,从腰间解下那块碎玉佩:"青水,你得做个选择。"
他掰开玉佩,里面藏着一粒红豆。
"吃下去,前世记忆永远留下,但往后每一世都会带着记忆轮回。"
"不吃..."他喉结动了动,"我现在就送你入轮回,下辈子干干净净的。"
老和尚补充:"他会替你把债扛完。"
我盯着那颗红豆。
想起闪回里他抱着我的尸体哭到失声,想起他为了找我宁愿被符咒烙穿后背。
现在他说,可以放我走?
"你舍得?"我嗓子发紧。
宋青山眼睛红得吓人,却笑了:"上辈子没舍得,结果害你苦到现在。"
他手在抖:"这辈子学乖了。"
我抢过红豆吞了下去。
苦的,像咽下一口淤血。
宋青山僵住了,老和尚直接骂出声。
"轮不到你逞英雄,"我揪住他衣领,"债是两个人欠的,要还一起还。"
红豆在胃里烧起来,无数记忆碎片涌上来
有他给我梳头梳断木梳的早晨,有我们躲在书房偷喝交杯酒的深夜,还有
他跪在祠堂求祖宗保佑我生产平安的那晚。
宋青山突然抱住我,抱得肋骨发疼。
"傻子..."他声音闷在我肩窝,"往后几十世都要做噩梦了。"
我咬他肩膀:"你陪我熬。"
老和尚突然剧烈咳嗽,铜钱倒了一枚。
"快了,"他擦擦嘴角的血,"阴差在破阵。"
宋青山迅速扯开衣领,那些符咒疤正在渗血。他蘸血在我手心画了道符:"记住,无..."
房门被整个撞飞,阴冷的风灌进来。
阴差站在门口,锁链哗啦作响:"宋青山,你违规了。"
宋青山把我往老和尚那边一推,笑了:"违规算个屁。"
8.
他的血滑进喉咙,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。
我疼得蜷缩起来,宋青山的手死死扣着我的后颈,不让我吐出来。
"咽下去,"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,"这是唯一的路。"
老和尚跌坐在墙角,手里的铜铃碎成两半。他望着我们,眼神像在看两个死人。
"疯子..."他喃喃道,"你们俩都是疯子..."
窗外的雷云开始消散,阳光透过碎玻璃照进来,落在宋青山脸上。
我这才发现,他的瞳孔变成了暗红色。
"你..."我伸手去摸他的眼睛,被他一把抓住手腕。
他低头看我左手,那道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,最后变成一颗淡红色的痣。
和原来一模一样的位置。
宋青山突然笑了,笑得眼眶发红。
"这下真的逃不掉了,"他拇指摩挲着那颗新生的痣,"我的血在你身体里,你的命在我手上。"
老和尚挣扎着爬起来:"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代价吗?"
我和宋青山都没理他。
我在看宋青山衬衫下渗出的血迹,他在看我左手掌心的痣。
"疼吗?"我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。
这次他摇头,也是撒谎。
老和尚踉跄着走了,临走前丢下一句话:"三年。最多三年,天谴必至。"
门关上的瞬间,宋青山脱力般跪倒在地,血从他嘴角溢出来。
我手忙脚乱去擦,越擦越多。
"别擦了,"他抓住我的手,"听我说。"
阳光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,他的体温在慢慢升高。
活人的体温。
"我偷来的时间不多,"他咳出一口血,"三年够不够你爱上我?"
我盯着他看了很久,突然抬手给了他一耳光。
"这一巴掌是替林青水打的,"我说,"她等了你一辈子。"
宋青山愣住了,然后大笑起来,笑得伤口崩裂,血染红了大片衬衫。
"好,"他抹了把嘴角的血,"那纪程念呢?要不要也打一巴掌?"
我揪住他的衣领,吻了上去。
血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,咸的,苦的,还有一丝的甜。
他的心跳贴着我胸口,快得不像话。
"这一下是替纪程念亲的,"我松开他,"她等了你两辈子。"
宋青山眼神暗了下来。
他伸手擦掉我唇上的血,动作很轻:"不够。"
"什么不够?"
"三年不够,"他说,"三十年都不够。"
后来我们搬到了南方一个小镇。
宋青山开了一家木雕店,我继续写我的小说。老和尚偶尔会寄来一些符纸,每次收到,宋青山都会悄悄烧掉。
第二年春天,我发现左手掌心的痣颜色变深了。
宋青山半夜总是偷偷起身,去阳台抽烟。有次我假装睡着,听见他在打电话:"...还有多久?"
电话那头说了什么,他沉默了很久,最后只说了一句:"别告诉她。"
第三年冬至那天,下了一场很大的雪。
宋青山在店里雕一块木牌,我凑过去看,发现是我们俩的名字。
"干什么?"我故意问,"要殉情啊?"
他笑着摇头,把木牌扔进火盆:"提前练习。"
那天晚上他格外缠人,一遍遍摸我左手掌心的痣,像是要记住什么。
凌晨三点,我被剧烈的咳嗽声惊醒。
宋青山趴在洗手池边吐血,池子里的水红得刺眼。
"到时间了?"我问。
他抬头,嘴角还挂着血丝,却笑得很好看:"嗯,到时间了。"
我们谁都没提老和尚的预言。
天亮时,宋青山给我煮了一碗面,加了两个荷包蛋。
"吃吧,"他说,"吃完带你去个地方。"
他带我去了镇外的墓地。
最角落的位置有两块并排的空碑,左边刻着"宋青山",右边刻着"林青水"。
中间新添了一个名字:"纪程念"。
"你什么意思?"我声音发抖。
宋青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,很简单的素圈。
"上辈子没来得及,"他单膝跪在雪地里,"这辈子补上。"
我伸出手,看着他把戒指套进我的无名指。
尺寸刚好。
"什么时候量的?"我问。
"每次你睡着的时候。"他吻了吻那颗痣,"偷偷量的。"
回去的路上,雪越下越大。
宋青山突然停下脚步:"程念。"
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。
"嗯?"
"回头。"
我转过身,看见巷子口站着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,正在看手表。
他抬头,露出一张和宋青山一模一样的脸。
"那是..."我猛地回头,身边的宋青山已经开始变得透明。
他最后摸了摸我左手掌心的痣:"这次换你来找我。"
—-全文完—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