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盲人女孩下班了。
我跟在她身后,距离很远。
她去了公厕,我假装路人,在洗手池洗手。
若周围没人,就走进去,离她更近。
听她方便时的声音,趴在地上,透过木门与地面的缝隙,偷偷看她。
我知道,这很变态。
01、
她从公厕出来了,等走远,我再跟上。
盲杖敲得地面哒哒响,她遇到了麻烦。
她像是没带钱,公交车师傅不耐烦的开口:“那么多人等着,赶快。”
小县城,公交车,没有扫码支付的功能,只能投币。
我远远的看着她无助的站在原地,随后走两步,到她身边,将两块钱投进钱箱:“师傅,我给她付了,走吧。”
她惊喜,无助的情绪随风消散,不停的对我说谢谢。
我笑了笑:“嗯。”
这不是我第一次帮她了,我每次都用不同的声线来回答她的感谢。
她一定觉得世界充满了善意。
我和她住在同一个小区,她就住在我对楼。
我喜欢她很久了。
我每天最常做的事,就是站在窗台,看她。
她不上班时,喜欢坐在阳台听歌,她戴着耳机,露出的额头光洁,细眉略带忧郁。
她会听什么歌呢?
我好想知道。
她是个警惕性很高的女孩,她对人礼貌,却又疏远,就像我帮了她那么多次,连她姓什么都还不知道。
她偶尔也很笨。
比如会锅里煮着饭,人却在听书,有时听得入迷,就忘得一干二净。
直到锅里菜糊了,她闻到焦味了,才啊的一声惊呼,小跑去关火。
结果又因为跑得太快,被桌角绊倒,摔在了地上。
这一下大概摔疼了,她在地上好久都没起来。焦味越来越重,可能担心引发火灾,她才强忍下痛,一瘸一拐的去关了火。
我站在窗台,看得心疼,却又无能为力。
她一个人,确实太不方便了。
我很想接近、照顾她。
她喜欢穿白的,白的衣裙,白的鞋,白的袜子,连皮肤也是皙白。
和她的性格一样,文文静静,温温和和。
我有想过捡她的垃圾,也捡过两回。
结果垃圾袋里净是些真的‘垃圾’,吃剩的水果核,用过的卫生纸,掉的头发。
有回在她的垃圾里翻到了她网购邮寄的袋子,我高兴得不行,以为能在有关信息上找到她的姓,结果那一块全被撕了。
我一直期待着能捡到她穿坏的丝袜内衣那些,可每次都没有。
她是我见过最节约的女孩了。
据我所见,她的丝袜好几条都有小破洞,却舍不得扔。
她晒在外的内衣、内裤,我看见的,有两条都被洗到发白褪色了,她也一样没舍得换。
大概也有她眼盲,看不见内衣裤是否太旧的原因在内。
但无论怎样,她都是我心中那个勤俭持家、温柔贤惠的好女孩。
她应该不太能吃辣。
她的垃圾袋里,时常会有一些厨余垃圾,比如吃剩的菜,一些炖肉用的香料,我却没见过一次辣椒。
偶尔菜被烧糊,她点了份外卖,也会将饭菜里的辣椒段全都挑拣出去。
我挺爱吃辣,算得上无辣不欢,所以脸上经常爆痘。
我常听人说,爱吃辣和不爱吃辣的较为互补。
言外之意,是否是说,我和她,天生一对呢?
真好,因为我也这样想。
她喜欢去公园晒太阳,坐在草坪上,有时穿裙子,坐下前,都会仔细的将裙摆掖好。
但她看不见,只能靠摸,难免会有疏忽。
我从她身前路过,一扭头,就看见她走了光。
于是我走到她近前,提醒说:“小姐,你裙子掀起来了。”
她闻言,几乎是本能反应的用手去摸侧边的裙摆,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脸:“哦、哦。”
她大概觉得不好意思,讷讷的对我说了句谢谢后,就逃似的走了。
“小……”
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,我有些懊悔的抿了抿嘴。
她会不会觉得,我是个流氓?
明明有更好的处理办法的。
我真笨。
最近,有个男人一直缠着她。
那男人是她公司的同事,等她下班,然后死皮赖脸的跟在她身边。
男人脸上堆着油腻的笑,借着扶她过马路的名义,几次三番去摸她手。
即使隔很远,我也清楚看见了她脸上的不情愿。
那个男人却视若无睹,一直在她身上揩油。
我本能的皱了皱眉,想上前替她驱赶,却不知该以哪种身份。
之前也有追她的人,不过被她礼貌拒绝后,人家也不再打扰。
那个男的这样纠缠着不放,无非是看她长得好看,又眼盲,是残疾。
所以觉得她好接近,想追她。
那男人赖着她一路走到小区门口,她板着脸说了几句话,保安亭的大姐也站在了她身边,最后男人抬头瞄了眼小区名,不甘心的离开。
我盯着男人远去的方向,默默紧了紧拳头。
之后几天,男人每天都会随她回家。
她开始会凶巴巴的斥他两句,他却浑不在意,最后她大概是没办法了,逐渐变得沉默,任由他跟随在她身边。
我在远处,看得着急,不安。
怎么就同意让他跟着了呢?
尤其是那个男的还这样油嘴滑舌,我很担心,她会被一些甜言蜜语欺骗。
也不知道我是否多虑。
那男的一连跟了她小半月,都快要不耐烦了,她却始终沉默着,不回他任何一句话。
大概是不想再自讨没趣,我看见,那男的阴沉着脸,走了。
但他却没有放弃。
那天半夜,我被外边的一阵吵闹声给惊醒。
到窗台去看,一辆闪着灯的警车映入眼帘,就停在她住的单元楼下。
我皱眉,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,迅速穿好衣服,下了楼。
警车周边围满了人,我一眼就看见了她,两位女同志站在她身旁,像是安抚。
她怎么了?
我很担心。
有大姐窃窃私语:“就是五楼那个小姑娘。”
“咋啦?”
“眼睛看不见,被人潜进去了。”
“你是说她被——”
“差点,听她说像是就撕破了点衣服,人没事。”
“小姑娘聪明呢,邻居也好,听见声就来帮了。”
“那还好。”
“那男的在哪呢?”
“被押着呢。”
我心情就像过山车那样,直上直下,听见她没事,才放心。
顺着大妈指的方向,那男的被反手押着,果然是他。
我阴恻恻的盯着。
他还在狡辩:“我们认识——她还是我同事呢,不信你问?”
没人理他,押着就要走。
等过了我身前,我在后面,看准了位置,一脚踹向男人腰椎,把他踢得一个趔趄,脸朝地摔了下去,哀嚎不住。
“谁干的?”声音很大,却没什么责怪的意味。
人群你看我,我看你,但没人开口。
一位女同志重新将他押好:“好了好了,是他脚滑。”
一个阿姨偷偷给我竖了大拇指。
我抓了抓衣角,没吱声。
她大概要去做笔录,所以和那两位女同志,上了另一辆车。
她走后,阿姨们七嘴八舌的夸我,等她回来,要和她说,我替她报了仇。
我抿着嘴,有些开心。
但开心之余,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滋味。
这样一来,她大概会更加厌恶那些窥视她的人吧?
连我在内,也不会例外。
这件事之后,小区的物业难得花钱多雇了两个安保人员。
我也有好多天都没随她去上班。
她在家有了拉窗帘的习惯,我再也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了。
只能靠捡她扔掉的垃圾,判断出她每天食欲还行。
她不挑食的,每顿都有果蔬,她最爱吃猕猴桃。
有次,我在她扔掉的垃圾袋里找到了一包撕开过的避孕套包装袋。
我愣了下,心里突突的跳,可她从没有过男友。
我把垃圾袋里的东西全都倒出,一样样的翻开。然后在一张被捏成球状的纸巾里,找到了那枚干干净净的避孕套。
里面并没装什么东西。
大概是她自己用过的。
我抿着嘴,笑了笑。
她还没有男朋友,真好。
最近,我想接近她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。
她上班去了,我就在家练习伪音。
我把自己的声音录下来,一遍遍听,慢慢的改,认真记下喉结每次震动的力度、频率。
直到喉咙里发出的女声令我满意。
我网购了假发,又化好妆,然后拍了个露脸说话的视频发到网上,忐忑的等待。
慢慢的,视频有人点赞,账号涨了好几十的关注,甚至有变态私信请我看鸟。
我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。
作为男性时,她警惕太高,我接近不了。
那我主动变成女生,总能成功接近她了吧。
有志者,事竟成。
我这样想。
她要去上班了,我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妆容,随后跟上她。
在一个路口时,她看不见信号灯的颜色,停在原地,想找人询问,我就装作路人,走到她身边:“需要我带你走么?”
说完,不免忐忑,心想,伪音会不会太拙劣,被她猜破?
她却有些受宠若惊,用盲杖点了几下地面,腼腆的说:“会耽搁您时间吗?”
“不会,我不赶。”我尽量让声音平淡。
“谢谢您。”
“嗯。”
我对女性的了解不多,不敢多说,生怕露馅,只能装作高冷。
我让她挽着我的臂弯,然后把她的手,有意无意往我胸前带。我在那儿垫了很厚的胸垫。
大概是男扮女装的心虚,我迫切的想让她知道我确实是个女生。
我带她过了马路,她不停的对我说谢谢。
然后打开小挎包,请了我两颗糖,又说:“麻烦您啦。”
“没事。”
我看着她走远,等距离合适,再慢慢跟上,直到她到达公司,上了楼,才转身准备回家。
我很开心的,因为和她的关系,好像有了前所未有的进展。
我想,有些事,换个性别,确实方便很多呢。
走在路上,嘴里含着她给的糖,是那种薄荷味的小方糖,滋味很刺喉咙,我很喜欢。
有个高中生打扮的小男孩拦住了我,晃晃手机,笑得灿烂:“姐姐,可以认识一下么?”
我怔愣了下,因为是真没想到,我会被人搭讪。
却也没拒绝,笑了笑,反问他:“你成年了没?”
“满十八了姐姐。”
“哦。”
我蹙眉想了想,对他招招手,小男孩一脸羞涩的走近。
我贴着他耳朵,用雄厚的男声说:“我也有。”
一刹那而已,他就愣在了原地,神情复杂的欲言又止。
拍拍那男孩肩膀,我走了,他脸上的笑也没了。
她快要下班,我伏在绿化区的圆石桌上,静静看着往来的人。
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视线里,长发披肩,白裙白鞋,身形纤细。
她是不化妆的。或许也化,但我没见过。
我见过她打扮得最复杂的一次,就是涂了口红,头发用发绳盘了个团子。
可能因为我喜欢她吧,我觉得她打不打扮都好看,素有素的美法。
她上楼又下来了,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垃圾袋。
清理垃圾的工人刚刚才把垃圾桶推去倒,一时半会儿大概回不来。
我看她像只无头苍蝇那样,在原先垃圾桶的位置寻寻觅觅,不由弯着嘴角笑了下。
换别人,找不到垃圾桶,随手放下就走了。
更有懒得走,见周围没人,就直接甩草坪里的。
只有她,非要扔在物业规定的地方。
傻得可爱呢。
我上前,和她说:“清洁阿姨刚把垃圾桶推走啦,你等的话,要好久,就放那儿吧。”
“哎?好的。”她用盲杖点了点,将系好的垃圾袋稳稳放在平地上,然后对我,笑着问:“有放歪吗?”
她笑的时候,眉眼弯弯的,特别好看。
我看得入迷,险些忘记回答她的话。
“没。”
她对我说了谢谢,在原地踟躇半天,然后问:“我们是不是见过呀?你声音好耳熟哦。”
“见过……吧。”我愣了下,在想接下来该怎么说。
她却突然开口:“是上午扶我过路口那个姐姐吧?”
被认出,我的心突突跳:“你记性真好。”
她惊喜,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,连说好巧。
我也觉得,巧得很,我竟然就这样和她认识了。
往后的日子,我时常会扮作女性接近她。
她对我也并不设防,我轻而易举就知道了她的很多信息。
比如她姓陈,今年24岁,身高168cm,体重106斤,穿36码的鞋,她喜欢穿裙子,天冷了也会换长裤。
据她所说,她最喜欢宫崎骏的动漫,我听过千与千寻和龙猫,还有一些没听过的。
平日里,我都非常注重和她聊天的用词,避免无意中伤到她。
她却像是不在意,甚至问我:“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看动漫?”
心思被拆穿,我老实承认:“好奇。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,我看不见,只有靠听咯。”她笑了笑:“苦中作乐嘛。”
我听得心疼,却无能为力,只好扯开话题:“所以你会日语呀?”
“一点点。”
她说她读大学时,长期窝在图书馆,除了用手机听书和看一些盲文书籍外,偶尔也会自学日语。
“真厉害。”
我和他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多了,我决定等下回家就恶补她给我说过的电影。
我想要和她,拥有更多的共同话题。
我告诉她,我就住在她对面那栋楼,又编了个和她相近的公司地点。
她信以为真,感慨缘分真是奇妙。
就这样,从那天起,我时常会和她一起上下班。
偶尔我请她杯饮料,她给我带一个手工做的雪媚娘。
白白胖胖的,特别黏,里面包的芒果馅,又香又甜。
就像她一样。
偶尔她不注意,嘴角沾上了奶油,我就喊她站着不动,随后用手,轻轻将她嘴边的奶油渍刮下。
然后,借口去扔垃圾,等背对她了,就将那根手指,慢慢的,放进嘴里,抿净。
就像是,在亲吻她的嘴角。
棒极了。
后来我和她更熟,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。
我欣然同意。
她的家,我在窗台看过很久,却还是第一次进来。
我看见了她常放衣服的那张椅子,墙上挂着药店送的日历,窗台有她养的小葱,被阳光一照,绿油油的透着光,长势正好。
一切都很温馨。
她却腼腆的表示家里太简陋,说见笑啦,没怎么装修过,然后让我先坐,她去煮饭。
“你想吃什么啊?”
“都行,我来给你打下手哈。”
“不用啦,我自己可以。”
“不行不行,今天谁拦着,不让我给陈大厨打下手,我就绝食抗议!”
她无奈的笑了笑,才同意我进厨房。
但没一会儿,我就被赶了出去。
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做,是个水货,在那儿只会影响她做饭的速度。
我说:“上个厕所哦。”
“在那边!”她想带我去。
“你家和我家,户型不是一样的么?”
她拿着铲子,恍然大悟,笑着说自己上班上傻了。
真是个笨蛋,我弯了弯嘴角。
她回去做饭,我进了她卧室自带的卫生间,关好门,心脏怦怦的跳。
里面拖得很干净,梳妆镜底下放了个小盆,有她换下但没洗的衣物。
最近天气炎热,连带着她换下的丝袜内裤,都有了淡淡的汗味。
我不再盯着那些衣物看了,我准备小便。
中午她做了清炒牛柳、面筋焖肉、一碟青菜、一份汤。
她手艺真的特别好,牛柳嫩滑,面筋吸满汤汁,乌梅汤酸甜解腻。
简单的搭配,我却胃口大开,吃了三碗饭。
我有时候会十分卑鄙的想,幸好她眼盲,看不见,否则,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,我大概连和她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吧。
我知道,不该这样想。
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,一面盼她好,一面又担心她太好。
好到,会离自己远去。
我真的很害怕,会失去她。
我们像闺蜜那样相处,会在一张床上看电影,听脱口秀,我负责给她拆零食,喂她吃,她也喂我。
我太喜欢她了,即使没有接触,只躺在同一张床上,有时我也会起反应。
我每次都是用枕头狼狈的遮住,生怕被她发现端倪。
她瞌睡很多,有时看电影,看着看着,就会倚着我肩膀睡着。
每到这时,我就关上平板,闻着鼻尖萦绕的发香,静静享受一会儿这样难得的机会。
随后下床,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平,替她掖好被子。
她偶尔会踢被子,脚露在外面,一会儿就被冻得冰凉。
我蹲在床尾,看着她裸露在外的脚,没忍住,低头,轻轻吻了一口她的脚背。
然后像做贼那样,慌乱的将她脚放回被窝,逃似的跑了。
我知道,这很变态。
可我喜欢她,我控制不住。
去她家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,甚至偶尔我会在她家过夜。
我过得特别胆战心惊,生怕被她发现,我是个假女孩。
尤其是,她害怕打雷,每次打雷,都会紧紧钻进我怀里。
我的心跳得很快,我不敢睡着。
我想,伪装会不会太拙劣?胸垫碰着会不会不真实?她会不会半夜睡得迷糊,伸手不小心碰到我那东西?
各种思绪在脑海纷杂呈现,明明她就在怀里,却不敢去想,可谓是痛并快乐着。
当然,我认为快乐居多。
因为她入睡很快,睡得很死,掐她脸上的肉肉都不会醒那种。
我试过好几次,才敢勉勉强强睡着。
我每天都会送她去上班了,我在大街上,也可以明目张胆牵她的手。
她的手白白净净,很软,有点冰,质感像是一块玉。
为了迎合女性的身份,我甚至编造了一个姨妈期出来,包里也会常备卫生巾,偶尔她忘拿了,向我借,我就给她。
相处的日子越多,她对我,也越不设防。
她会在我面前换衣服,我现在,对她有几套内衣,都是一清二楚。
但我从没在她面前换过,她有时会打趣我:“姐姐好矜持哦。”
万幸她没提出过让我和她一起洗澡的请求,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我一直说,她太瘦了,得长胖点才好看。
她却不这样认为,老是忘记自己168的身高,盯着106斤的体重不放。
其实她小腹上连肉都没有,一片平坦。
我感觉这样不太健康,所以吃饭时,总会刻意给她夹肉,添饭。
“再胖以后嫁不出去啦。”她开玩笑。
我笑而不语。
怎么会嫁不出去呢?
我会一直,在你身后,为你兜底呀。
有回我衣服不小心刮在门把上,撕了个口,本想扔了,却被她叫住:“扔了干嘛呀,我会缝,给我吧。”
我将信将疑。
她叉腰:“我是眼瞎,又不是手残。”
“是这样,我信你。”她强硬态度,我只好交出上衣。
然后看着她,伏在书桌前,从一个装饼干的小盒子里,取出缝补用的针线,用手摸索着,慢慢的缝合。
台灯的光温馨洒在屋内每个角落,现在很晚了,月亮升起来,小区里安静得很,只有几只被散养的猫,偶尔叫两声。
人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,很容易产生倦意。
我倚在床头的软枕上,打了个哈欠,看着地上,她影子的手,一动一动,慢慢的,就睡着。
02、
他又来了。
他每天都会跟踪我。
说是跟踪,其实更像是‘助残’。
他会在我坐公交车忘带钱时,飞快从远处跑来,装作路人,朝钱箱里投进两块钱:“师傅,我给她付了,走吧。”
也会在我抢红灯过马路时,突然出现拉住我:“小姐,红灯,慢点……我扶你?”
他每次都会用不同的声线来回答我的感谢。
为什么呢?
担心被我认出,他是那个,跟踪我的变态吗?
其实没用,我看不见,所以鼻子很灵敏。
他身上的气味,我早已熟悉,他一靠近,我就能分辨。
其实最开始时,他跟踪我,我很怕。
有次我下班,回家路上去了趟公厕,我听见外面有洗手的哗哗声,等褪了衣裙,蹲下,那声音又消失不见。
取而代之,是一阵细微的脚步,和刻意压低的粗重呼吸。
门外,是他吗?
我有想过报警,可他什么也没做,我也很怕他报复。
只是很快,我就不怕他了。
因为他好像,真的就是单纯喜欢跟着我,偷窥一些我的私事,但从来,没有打扰过我的生活,甚至在刻意保持与我的距离。
还会在我困难时,默默的帮我。
随他去吧。
关于我眼睛的事,是小时候贪玩,从高处摔落,伤到了神经,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。
其实我不是全盲,但也只有在光线充足时,才能看见一点模糊的虚影。
他应该是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的,因为他每次随我到家后,就朝小区的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所以,他就住在我对楼吗?
我不上班时,喜欢戴着耳机,坐在阳台听歌,吹风。
我看向对面那栋楼,他,会在看我吗?
有时听歌听得忘我,就忘记锅里正煮着菜,直到闻到焦味了,才咋咋呼呼跑去关火。
却因为跑太快,被桌角绊倒,摔倒在地,捂着膝盖喊疼。
然后,莫名其妙的想,他在看的话,会不会觉得我很笨?
我很少朋友,好不容易有个在意我的人,不知不觉,他在我心里,已经占据很大一地了。
他会捡我的垃圾。
我看着模糊一片,连那人是男是女也分不清,但直觉告诉我,那就是他。
其实没什么好捡的,里面就一些脏纸巾,果核,和一些厨余垃圾。
他该不会捡我扔的剩菜吃吧?
我被自己的想法,逗得噗呲一笑。
天气好时,我会去公园晒太阳,掖好裙摆,坐在草坪上,看来往的人。
我喜欢艳阳天,因为视线好,看东西,会清晰很多。
不远处有个身影鬼鬼祟祟,是他。
他假装路人从我身前走过,却在半途停住,直勾勾朝我走来。
我怔愣,有点紧张,他……想干嘛?
但没等我细想,就听见他礼貌的提醒:“小姐,你裙子掀起来了。”
我闻言,几乎是本能反应的伸手去摸两侧的裙摆,确实有一块没掖好,露了些。
我脸涨得发烫,讷讷的说了谢谢,他似乎还想说什么,我却逃似的跑了。
一路上,不免埋怨。
就不能,用委婉点的方式提醒么?
真是,笨蛋。
最近,有个男人想追我,是我公司的同事。
他向我表了白,被我拒绝,却不肯放弃,一直纠缠着我。
他打着送我回家的名义,一路上,几次三番借口扶我过马路,却趁机摸我的手。
我蹙着眉,斥他,但他视若无睹。
一直到了小区门口,我向保安大姐说明了情况,她把我拉到身后,说了几句狠话,他才不甘心的离开。
我将视线投向远处的树后,什么也看不清,但我知道,他在。
可是为什么,不帮我了呢?
之后几天,那个同事每天都会随我回家,我开始,会学着保安大姐那样,说几句狠话,只是没什么用,只好保持沉默,任由他跟着了。
其实我并不担心和害怕。
因为我知道,‘他’一直就在不远处,默默看着我。
他一连跟了小半月,快要不耐烦,因为无论他说什么,我都始终沉默,一概不回应。
大概是他感觉我在羞辱他,骂了句不识好歹,便走了。
也许是想报复我,那天半夜,他撬了我家的门,然后被我发现。
他开始,说了很多好话,求我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,说他真的,很喜欢我。
我持着卧室里用来削苹果的刀,冷冰冰的面向他。
我让他离开,不然,就报警。
他嘴上说着立马,立马,却趁我松懈时,扑了上来,把我压在地板上。
挣扎中,我用那把刀划伤了他,趁机逃了出去。
我故意弄出了很大动静,隔壁的邻居大姐听见声,得知情况后,叫她老公喊来,控制住他,又替我报了警。
人证物证外加被撬烂的锁,来的警察了解了情况,就拿出手铐将他反手押着了。
只是将人押走时,他不知被谁,从背后踹了一脚,踹在腰椎上,他痛得在地上嚎叫了几声。
是陪我的女警官告诉我的,她压低声音问:“谁踹那男的?你朋友吗?”
会帮我踹这一脚的,还会有谁呢。
我抿着的嘴角弯了弯,说:“嗯。”
那之后,小区的安保要严实不少,大概是怕被发现,他也好久没跟踪我。
我有点想他。
所以,我开始频繁的拉窗帘。
又拆了个干净的避孕套,用纸巾包着,一起扔进垃圾袋。
他看不见我在家做什么,再加上那个避孕套,他应该,会继续跟踪我的吧?
他又来了。
但我却愣了很久。
因为面前扶我过马路的人,好像是个女孩子?
除了他身上那一成不变的气味外,就连声音和服装,都变成了女性。
我真的,差点没认出他。
我花了好久,才勉强熟悉他的新装扮。
我有些哭笑不得。
但好歹,我和他,开始互相接触、认识了。
有进步,就是好事。
不仅他想了解我,我也想,慢慢了解他呀。
既然他扮成了女性,那我就用对待女性的方法和他相处。
所以我们的关系,增进很快。
我和他什么都聊,我喜欢电影,每次我和他说了哪部好看,他回家就会连夜补完,第二天,我们就能聊得津津有味。
同样的,他随口提到喜欢的某款游戏,我没玩过,就去网上搜攻略,了解它,等第二天,我主动提起那款游戏,他语气便会满是惊喜。
他每天都会陪我上下班,我为了表达感谢,会给他带自己手工做的雪媚娘。
我吃得满嘴都是奶油,他就伸手替我擦干净,让我慢点,别急。
他……特别的温柔。
尤其是对我。
我好像,开始喜欢他了。
真好。
我邀请他来我家做客,他非要挤进来和我一起备菜,可他手艺真的超烂,睁着眼切都能切歪的。
哪怕没歪,切出来的菜也好丑。
我无语的将他赶了出去。
他说:“去上个厕所哦。”
就去厕所了。
我切得菜板哒哒响,有点紧张。
他对我做的饭评价极高,听他吃得那么开心,连带着我的胃口也好起来。
洗完碗,他在客厅看电视,我去上厕所,关好门,蹲下身,去摸梳妆镜下的小盆。
里面有我换下的丝袜和内裤。
我故意放在那盆里的,放了个特殊的位置。
现在去摸,盆里放着的衣物早已不在之前的位置了。
我咬着唇笑了笑,就知道,他会动盆里的衣物。
他应该,是喜欢我的吧?
那就,告白啊。
我快迫不及待了。
和他出门时,他经常会被男生要联系方式。
化妆成女生都那么受欢迎,卸了妆,大概也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子吧?
不上班时,我会和他窝在床上听脱口秀,他喂我零食,我刻意,往他怀里靠了靠。
我更加确定他是喜欢我的了。
因为他心跳会变的很快很快,还会拿一个枕头遮住尴尬的反应。
有时我看着看着,迷迷糊糊靠着他肩膀就睡着,他不说话,也静静倚着我的头。
很久才慢慢抽身出来,下了床,替我把被子掖好。
然后,端着我露在外的脚,在脚背上,轻轻吻了一口。
我早醒了,我什么都知道。
他是个很有趣的人,为了让我更相信他是个女孩,甚至编造了姨妈期,但他连姨妈巾分日用夜用都不知道。
天知道我当时有多想问他,哎?你姨妈不是每天凌晨十二点自动刷新的吗?
我忍住了。
我不能说,不能让他知道,我一直知道他在窥视我的生活,而我选择了默许。
那样,我在他心里的形象,会毁于一旦的。
我要一直保持,他喜欢的那个我。
那个无辜,善良,又热爱生活的女孩。
我会在他面前脱得只剩下内衣裤,然后打趣他:“你怎么不脱?”
他支支吾吾的语气,特别可爱。
如果我说,想和他一起洗澡,他会不会当场紧张到脑袋冒白烟?
我害怕打雷,每次我都会钻进他怀里,紧紧抱着他,听他比窗外雷鸣更响的心跳。
等他睡着了,缩在他胸口的手臂就缓缓向下,小腹、肚子……
我小心翼翼的戳了下,便做贼似的飞快收手,整张脸羞得发烫,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。
原来是那样的手感么?
我不敢再调皮了,怕他醒,连忙老老实实闭着眼睡觉。
那天,他出门时太急,衣服刮在门把上,撕了个大口。
他想扔,我问:“口大吗?不大我能缝的。”
他大概觉得我看不见,用针线,容易被刺伤,所以揉了揉我头:“不用,十多块淘的,早穿回本了。”
我很不服气,说,我是眼瞎,又不是手残,怎么不可以嘛。
他没辙,就给我了,自己坐在床边,打哈欠。
小时候,我因为眼盲,所以受了很多欺负,父母也不认为我以后能成大事,所以很小那会儿,他们培养我做一个贤妻良母,什么做家务拖地啦,洗衣洗碗啦,脾气一定要好啦,打算等我一大,就找个老实男人,把我嫁过去。
连带着缝缝补补那些,我都一并会了。
但我不想一辈子就那样嫁人养孩子了,所以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,总算是在生活自理的情况下,也有了一份薪资不错的工作。
我父母也不是老顽固,他们说,如果能遇到对的人,一定要带回家,他们帮着把把关。
我用剪刀将缝完后的线头剪去,他模糊的身影倚在床头,一动不动,像是睡着了。
我笑了笑,拿了薄被,摸索着,慢慢搭在他身上。
现在看来,我是遇见对的人了,可我该怎么带回家让爸妈看呢?
我伏在床边想。
如果我主动告诉他,我一直知道并且默许了他的窥视和那些行为,他会觉得我恶心吗?
一定会吧。
可是,也不能被动撞破,因为一个正常女性,永远也不可能接受一个男扮女装混入她生活这么久的变态的。
这么看来,似乎是个死结了。
其实还有办法。
我低头,看向手里形状模糊的剪刀,刀身在台灯光芒的照射下,似乎泛着光。
如果,我是说如果,我把他变成真的女生呢?
是不是,就不存在那些暴不暴露的问题了,我和他不仅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生活下去,我在他心里,也会一直是那般,完美的模样。
我起身关了台灯,阴暗瞬间蚕食完整个房间,我又重新摸索着,坐回了床边。
指腹抚过剪刀,黑暗中,我被自己的想法,逗得噗呲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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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