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府即前世,人间即今生,所谓前世今生,不过是地府与人间的无限轮回罢了。
1.
两只小鬼来到投胎口。
“小念借贷十万去一趟人间,放行,去181号车。”笑脸的狱吏赵明如此唱道。
“余额不足,禁止通行,你再等等吧,攒攒功德再来投胎。”
小凤被牛头马面挡了回去。
她不甘心道,“小念也没攒够功德,他还欠我十万没有还我呢,他怎么能投胎的?”
她的脸憋得通红,指着已经顺利通过奈何桥的小念,厉声质问狱吏。
“他是贷款的,投完胎后就要打工还的。”
狱吏见阿凤不为所动。
他挑眉继续劝道,“你再等等吧,贷款去人间也是辛苦,地府你也混得熟了,在熟悉的地府总好过去陌生的人间豪赌啊。”
狱吏苦口婆心。
小凤踌躇着,她的眼神中的一层薄雾散去,清亮透彻。
她终于下定了决心,“我也要贷款去人间。”
狱吏赵明劝道,“姑娘,不过是换一间监狱,你还是再考虑考虑。”
她坚持道,“不了,我已经考虑好了。”
她的拳头紧握,终是不肯改变主意。
狱吏摇头叹息。
“小凤借贷二十万去一趟人间。”
他查了一下时刻表,又转过头对小凤道,“等181号车回来了,你也乘这辆吧。”
小凤蹙眉不解地问狱吏,“我不能乘坐其他的车辆吗?”
狱吏快问快答,“你选择父母双全的还是单亲的?”
“单亲。”
“你选择有兄弟姐妹还是独生女?”
“有兄弟姐妹,不孤单。”
她又扭过头看了下枯燥乏味熙攘的地府,想起,有小念相陪的岁月,多了些许生趣。
狱吏这时瞄到181回来,他道,“目前只181号与你的要求匹配,而且阿念也会对你非常好。”
“嗯?”小凤有些纳闷。
狱吏摆手道,“你到时候就知道了。”
“好。”小凤也乘同一辆车开到了人间。
“到了。”司机道。
她对着司机道谢。
司机却道,“傻孩子,这段旅程还没结束呢,我还要接你返程呢,我们需得收了车费再放你们下车。”
一转眼,她瞥见人间的父母,正是两个司机,还有站在她面前的小孩小念。
她心中还纳闷小念为什么也在这,她的妈妈就逗着襁褓中的她笑问,“凤舞,喜不喜欢哥哥啊。”
小凤看见狱吏来她家检查。
她问狱吏,“怎么阿念也在这?”
狱吏答,“你不是说他还欠你十万吗,你找他要啊。”
“我是来人间旅行的,不是来找他要钱的。”
阿凤满脸着急,憋得通红,想要解释。
“人间没有白得的缘分,只有相欠才会相见。”
狱吏笑着在他的手帐上打了个勾,飘走了。
等刘凤舞与刘蘅念长大,刘蘅念整天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妹妹,兄妹感情非常好,他是有名的宠妹狂魔。
她的父母在他们十岁那年频繁吵架,直到拿到两个离婚的红本本。
刘蘅念之后长兄如父般看顾妹妹,管吃喝玩乐,学习恋爱,毕业工作,结婚生子。
一眨眼十年过去。
就连刘蘅念的妻子都戏称,刘凤舞是刘家的姑奶奶,这么大了,刘蘅念还如小时候一般照顾她,连出门背包都伺候她背上。
回到地府,刘蘅念与刘凤舞的感情越来越好。
2.
明月与鸣心互相欠债,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清了,差点打到阎罗面前,把狱吏吵到脑壳疼。
这时,182到了,被狱吏一股脑先后送上了车。
宋乔夫妇有了宋明月,又想凑个好字,以后他们走了,姐姐回来不至于孤单。
宋明月与宋鸣心成为了一对姐弟。
姐弟俩从小打到大,互不相让,今天争吃的,明天争用的。
宋乔对宋明月道,“你要让着弟弟。”
宋鸣心对着宋明月道,“这个家都是我的,你是外人,还敢在我家,跟我抢东西。”
今日宋明月觉得父母偏心宋鸣心。
明日,宋鸣心说宋明月的书包比他的好看,也要买一个。
宋乔夫妇被家里的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搅得天翻地覆不胜其烦。
他又想起自己与自己的兄弟宋利也是如此不和,气的父母闭不上眼。
夜深人静时,拿着一根烟猛吸,唉声叹气长吁短叹。
甚至,猛抽自己嘴巴子。
后来,宋鸣心娶妻,宋明月出嫁,二人互不来往。
都觉得搅不清的事情,还不如不相处。
宋乔夫妇摇头叹息,觉得他家的子女怎地这般不和睦。
却又对着宋明月厉声道,“男子当门户,你是外人,我们以后要靠你弟弟养老,家产自然都给他。”
天长日久,宋乔夫妇与宋鸣心离得近,矛盾也越来越多,又觉得还是女儿贴心。
宋乔夫妇对着宋明月道,“你弟弟有了媳妇将父母都忘了。”
诉苦连连。
宋明月在夫家也不甚如意。
她本想来父母处可以得到安慰,有一处地方喘息,谁料想,更添烦恼。
鸡飞狗跳的生活,如此过了许多年。
宋乔夫妇年纪大了,他的养老成了个巨大的问题。
儿子宋鸣心道,“你们有一双儿女,凭什么只有我一人为你养老。”
宋乔夫妇便道,“明月,你也是我们的孩子,是家里人,也得平摊我的养老。”
宋明月也颇受委屈。
她眼睛红红,嗓音嘶哑,“我需要帮扶的时候,我是外人,你们拒绝帮我。怎地,现在世事翻转,外人也能是一家人了。”
宋乔夫妇不置可否。
他们老了,纵然年轻的时候犯过错,现在,更不会承认。
宋乔道,“他是弟弟,你嫁出去了,你是别人家的人,是亲戚,以后,终归要埋在别人家里。”
宋明月恼了,“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孩子嘛。”
宋乔:“你小时候是我们的孩子,长大后,就是客人了。”
她的妈妈玲月边收拾碗筷边说道,“他再不好,也是儿子。”
车轱辘的道理各执一词,一方红了眼眶,死命地想要一个公道。
一方一直坚持,不公道便是公道。
白驹过隙,蜉蝣一世,如梦游园。
待到宋乔夫妇来接他们。
宋明月与宋鸣心忽然明白,人生一世,是一个大型实景游戏,游戏中的一切他们都带不走。
除了游戏体验。
宋明月与宋明心回了地府,不再争吵,彼此离得远远的,也不再叨扰狱吏了。
偶尔相处,也是客客气气。
3.
杨文借了杨嘉恩十万,但是无力还给他。
但是杨梅还欠杨文十万,却总想着投胎转世,就不想还钱给杨文,还躲了起来。
她过奈何桥转世的时候,狱吏看着远走的183号车,笑得诡异又戏谑。
原来,杨文找不见杨梅,早已来到人间等着她。
杨嘉恩得知杨文转世的消息,也过了奈何桥,来到了人间。
杨梅自幼自私,长大后过得也风生水起。
杨嘉恩自幼谦让,每每总是吃亏,长大后也过得不甚如意。
杨文念及杨嘉恩辛苦,每每多有补助。
她又对着杨梅道,“我年老了,总还担忧嘉恩,你有能力,能不能多多帮扶。”
杨梅不胜其烦,逃之夭夭。
岁月倏忽过,一转经年。
谁能躲过岁月的锉磨与宰杀。
杨文寿命将近。
她拖着一口气,还是对着杨梅道,“从小,你弟弟总是让着你,他现在过得不如你,你还是要多帮帮他,妈妈没什么好挂念的,唯独挂念你弟弟。”
说着,离开了人世。
人死之时最后的执念,竭尽了平生的牵挂与怨力。
杨梅嚎啕大哭撕心裂肺,“妈妈,我答应你。”
从此,杨梅余生总想着看顾杨嘉恩。
他们来人世是来清债的,不还完怎会完。
回到地府,杨梅将钱还给了杨文,杨文还给了杨嘉恩,三人相视而笑。
4.
金陵学子林素读了多年书,前世屡试不第。
然而,他却坚信,此生不第,未必来世不成。
他过奈何桥的时候,狱吏笑问,“你攒的福气,准备先用还是后用,还是留着慢慢用。”
林素笑道,“成名要趁早,还是,先用比较好。”
狱吏笑着点头,未置可否。
林素出生在一个寒门之家,然而,天纵奇才,奇思妙想,引人瞩目。
皆称,“神童。”
少年成名,后不思进取,泯然众人,被人戏称,“伤仲永。”
待到他再回地府,狱吏问林素,“为何不继续读书呢?”
“天纵奇才,天生就会,还用读书?”
狱吏嗤笑一声,道,“那为何后来你不会了呢?”
林素犹豫了一下道,“因为我后来好逸恶劳,不求上进。”
“没有人天生就会,只是,有的人之前学过,积累了福报,故而少时才思过人。”
他又长叹一声,“若是在福报的基础之上,再多些勤勉,也会活得不错,反之,就会艰辛。”
杨素从184车上走下来,若有所思,恍然大悟。
5.
江浙人金溟,与林素一般,颇有福报。
狱吏问,“想先用还是后用。”
“先用。”
狱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低头提醒他,“如果刚开始艰难,你撑不过去,那福报也用不上了。”
他又问,“还考虑一下吗?”
金溟道,“不用了,我决定了。”
粉雕玉琢的金溟来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家中,外边狂风暴雨,屋里小风骤雨。
雨声落在铁盆里形成交响乐演奏。
金溟叹气闭眼。
除此之外,还有酒气以及推搡声,还有衣衫破旧的女人倒在地上。
男的对她拳打脚踢。
金溟更是两眼一摸黑。
狱吏飘来,问他,“后悔吗?”
“后悔了能重新选吗?”
“能,但是要交这次来人间的车费。”
狱吏说着又给他看了几个其他可供他挑选的剧本。
金溟两眼一黑又一黑,他给气笑了。
“既然不选,我先走了。”
狱吏说完就飘走了。
小金溟经历了父亲家暴入狱,母亲惨死等等。
好在他十八岁了。
他没有在父亲的谅解书上签字。
从此,他成了孤儿。
然而,他申请了喜欢的大学,谈到了深爱的女友,结婚生子,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。
他在二十七岁那年做了一个梦,有了个狱吏似的鬼差对他说,“真正属于这一世的修行才刚刚开始。”
金溟深情地望着妻子林淰,对她说,我做了一个梦。
林淰问他,什么梦。
他眉目深深,如有星辰。
金溟回答她,我的人生从此刻才刚刚开始。
金溟四十岁,林淰的面容有了细碎的皱纹。
她墨染般长发疯狂地掉落。
金溟已经事业有成,多金,成熟风趣。
她去公司找金溟,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,发现他的办公桌布置地新奇而又创意。
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更年轻貌美的女人。
单纯善良绿茶心机。
“金溟,我们离婚吧。”
“林淰,你已经十年没有工作,你现在是四十,不是二十,你离开我能去哪。”
金溟烦躁地扯着领带,冷酷地说道。
林淰怒极反笑。
她确实已经不比当初。
不是小姑娘了。
二十岁时,林淰与金溟同一所大学,追求者不知凡几。
而金溟落魄潦倒靠奖学金与勤工俭学辛苦度日。
她下嫁给他。
他无房无车无存款,父亲杀了母亲死刑,有犯罪记录。
她的母亲哀求阻拦,她坚毅的父亲红了眼眶。
金念诺出生时,他哭得稀里哗啦。
越过孩子就去看她了。
满眼心疼。
原来,所有的真情都会过期。
彼时多深情,此时多冷漠。
林淰不忍金念诺成为单亲家庭的小孩,他才十岁。
金溟家外有家。
夫妻貌合神离。
岁月兜转,又过了十年。
金溟,孩子大了,我们离婚吧,你净身出户。
林淰,离婚可以,你净身出户。
金念诺心疼母亲,“妈妈,我不要他的财产,以后,我也能养活你,跟他离。”
一年后,金溟破产,流落街头。
他老了。
天桥底下,棚屋简陋,恍若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。
人生便是如此,好的日子你不过,自有差的日子找上门。
黄泉路上,林淰与金溟擦肩而过,没有丝毫停留。
只有金溟望着她的背影。
遗憾而哀伤。
5.
南乡曝出连环案杀人魔。
他连杀七人。
邻里却道,“他是好人,老实敦厚,是个实在人。”
二十年后,信息发达,由于指纹录入,终被抓捕归案。
他的孩子都名校毕业,且工作体面且稳定。
受害者家属却互相指责,悲伤不能自抑。
屋舍荒废,全家皆亡。
人人皆道人世不平,坏人却有好报。
却不知,有福报的人,在人世的报应来得很快,可以及时纠正,以免犯下大错。
将欲歙之,必固张之;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;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。
反之,就是要斩草除根。
185车到了,杀人犯对着狱吏诡笑,“连你也不能奈我何,让我在尘世逍遥多年。”
狱吏摆手,他已经被拉去受刑。
红莲业火,不死之身,刑罚重复。
十年后,有一盗贼潜入其家,无人得以生还。
邻里皆道,“不是不报,时侯未到。”
6.
章回有两个女儿,丈夫王旻已逝,她乳腺癌住院。
大女儿王思出国留学。
二女儿王晓放弃学业,留在家照顾她。
章回对着王晓诉苦,“王思自私,还是你孝顺。”
亲友故旧也称赞王晓孝顺。
五年后,王思回国,早就跨越阶层,与她们有壁。
亲友故旧对王思称赞有加。
王晓变成躲在角落里的透明人。
就连章回也完全忽略王晓的情绪,只一个劲地夸赞大女儿王思如何学业有成,事业成功。
不像小女儿王晓,只能待在家里照顾她,别的什么都不成。
王晓觉得委屈。
王思来到她的房间,关上门,笑问,“大孝女,你知错了吗。”
王晓哭得更厉害了。
五年前。
王思对王晓解释,“我不是要抛下母亲,而是,我待在这也没有用,我又不是医生,现在我不去读书,除了搭上自己,也救不了她。”
王晓望着章回渐渐增多的白发,还有她被病痛折磨得日益消瘦。
于心不忍。
她道,“姐,你出去读书吧,我留下照顾妈妈。”
王思生气且无奈。
“王晓,我再劝你一次,你最好与我一块出去读书。”
在机场,王思没有等来王晓,忍不住破口大骂。
“你她妈只顾着孝顺,怎么就不长点脑子。”
王晓依然道,“姐,我们都走了,妈妈怎么办。”
王思气得挂了电话。
五年没有跟王晓说话。
亲戚朋友走了。
章回轻视地瞥王晓一眼。
“你看看你姐,你倒是跟你姐学学啊,傻孩子,不知道去读书。”
一年后,王思领了一个同样优秀的男朋友,漂亮高挑腹肌分明气场强大又干净。
章回更是笑开了花。
“齐鸣,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啊,有没有兄弟姐妹。”
章回眼上的细小皱纹笑成一团。
王思坐在后边纤手挽着齐鸣。
齐鸣温柔有礼,“我是独生子,父母都是大学老师。”
章回没有丝毫犹豫,“我们家王思也是独生女。”
早晨,王晓已被章回支出去了。
咔嚓。
门开了。
王晓看着玄关处的男式鞋码,边换鞋边问“妈,有客人啊?”
章回的笑凝在了脸上,顿了一下。
赶紧过去,将王晓推了出去,将门关上了。
她过来重新端正坐下。
笑着解释道,“邻居家的孩子,在我们家被我养大的,习惯了称呼我妈妈。”
王思优雅起身,将失魂落魄的王晓带进来。
挽着她的胳膊,向齐鸣介绍,“这是我的亲妹妹王晓。”
王晓的手是陈年的茧,她急忙将手掩藏在袖子里。
章回冲着王思挤眉弄眼。
王思优雅地挑眉回以微笑。
章回咬牙切齿,“我这都是为了谁呀,我还不是为了你有面子嘛。”
她的眼神又轻视嫌弃地掠过王晓。
王思拉了王晓在齐鸣对面坐下。
她朱唇亲启,“我的妹妹王晓是一个大孝女,五年前为了照顾妈妈才放弃了学业。”
王晓的眼泪倏然落下,像断了线的珍珠。
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。
“妈妈,我错了,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。”
“你……我打死你个不孝女,我打死你……”
章回抄起了手边的玻璃水杯就砸向王晓。
王思反应敏捷,拉着王晓躲开了。
水杯碎裂一地。
王晓下意识蹲下收拾。
玻璃渣划破了她的手指。
鲜血顺着水迹晕开。
王晓忽然大笑,“妈妈,碎了……彻底碎了。”
她略带粗糙的手指上的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砸在玻璃碎渣上。
章回大骂“你是不是疯了,你要学历没学历,做什么什么不成,你如果像样我还用如此吗?”
王晓终于不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。
“不像样?我请问母亲大人我为什么会不像样?”
章回嘴边翕动,却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。
“这难道都怪别人吗,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错吗,你看看你姐姐,同一个爹生娘养的,怎么相差这么大,天上地下。”
王晓蹲下来嚎啕大哭,也不顾及旁人,王思蹲下来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她。
一年后,机场。
“姐,谢谢你肯再拉我一把,没有放弃我。”
王思过去抱着王晓。
“傻丫头,去吧,人生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。”
王晓与王思挥手道别,过了闸机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齐鸣过来给王思披上他的定制西装。
他道,“你对你妹妹挺好的。”
王思笑颜如花,“她是一个傻丫头,我做姐姐的总要多看顾些。”
五年后,章回病逝。
王晓回国。
姐妹俩相伴一生,亲密无间。
就连齐鸣都忍不住羡慕“幸亏,王晓是个女的,还是你亲妹妹。”
王思笑,“嫉妒?”
“恩。”
齐鸣点头,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。
王思笑着摸摸他的头。
“我和她是双胞胎,遇见你之前我们就在一起。”
186号车到站。
王思与王晓手牵着手走过黄泉。
章回是她们借着去人间的一个陌生的司机。
她只是在收取她的车费。
完。